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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其五

    “殿下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洛袖躲在街边的阴影处,虽隔了一段距离,她依然一眼看清了被两盏红灯笼摇曳出的光晕笼罩的那块牌匾,正是钱府二字无误。

    “今日出城时曾经路过。我见穆大娘路过此处时步伐放慢,频频往这里看来,心下就猜到了。”陆钰道,“你想怎么做?”

    洛袖估量了一下此处与钱府后院的距离,又扭头看了看陆钰,喃喃道:“殿下等在这里似乎不太安全……”

    “你也知道啊。”

    洛袖沉吟片刻:“我们再绕一圈看看,哪里守卫薄弱些。”

    这一片清净无人,夜深了,街市全都歇了业,宅院里的欢歌笑语声悠悠传出又被晚风吹散,落入耳中愈显清晰。

    “此处进去应该离后院不远了。”洛袖道,“殿下您就在这棵柳树下等我,不出一炷香我一定回来。若遇着别人就把这香丸捏碎,我即刻就过来。”

    她将装着香丸的香囊塞在陆钰手里,又伸出手紧了紧笼住他全身他的黑斗篷,避过光线将少年整个瘦削身影没入浓稠的一片阴暗。陆钰眼睫低垂,轻轻地捉住了她的手:“不可逞强,早些回来。”

    洛袖对着他绽出一个明快笑容,足尖发力,轻捷的身子如同一只乌黑灵巧的燕,转瞬消失在了墙的那一头。

    ——

    离得越近,后院寻欢作乐之声就越发清晰。偌大的府邸,声响却好似只从此处传来。

    洛袖矮下身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贴墙前行。她隐匿气息的功夫在青门里都是一流,更不提这钱府内部的守卫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如此一路畅通无阻地摸到后院,洛袖翻上房顶俯瞰院中,着实被那荒乱无度的场景惊了一跳:七八个衣着暴露的乐伎抚琴鼓瑟、横笛吹箫,舞女们更是只有轻纱披身、举止放荡。最奇的是,那几个歌女喉音曼妙婉转,唱出的曲子却是洛袖极为陌生、从未听过的,似乎是另一种语言。

    那钱家公子却好似极为享受,微眯着眼睛饮酒,神情陶醉。忽然一名身量不高的仆从匆匆步入院内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落在洛袖耳中却如一连串天书乱码一般。她尚在迷惑自己是不是一时恍惚没能分辨出来,钱林的回答却十分大声,语气有些暴躁不耐,一字不差地被洛袖听了去。

    她这下是确定了,自己就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洛袖一头雾水,遂放弃了探听他们谈话的想法,内心却实实在在扎根下了一个巨大的疑影。她转而观察院落布置,又轻手轻脚掀开一片瓦片向屋内窥探,发觉屋内陈设似乎也与一般庭院的风格有所不同。

    她隐约觉得……有些像瀛洲那边的样子。

    再联想到钱林与仆从用异国语言对话、院内歌姬唱着听不懂的陌生歌曲……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叫她心神震动,隐隐约约有些不安起来。

    洛袖不敢细想。她蹲在房顶上试图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想一想有什么办法能证实自己的想法。正准备离开这个院落去别处查探,忽而领口泛起一阵极轻微的异香,细密地往她鼻腔里钻——陆钰将香丸捏碎了。

    洛袖心下大惊,生怕真出了意外,立即离开了钱府。

    她再度回到那棵柳树边时见到陆钰还好好地站在原地,心下才放下了巨石。仍然不放心地询问道:“殿下看见什么人了?可曾遇到危险?”

    “方才有巡街的官兵过去,并未看到我。只是……我不敢冒险。”陆钰轻声道,“而且,你离开也快有一炷香了。”

    他偏过头轻咳一声:“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你可以和我说说,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

    “……是这样。你是怀疑钱家与瀛洲有关系?”

    “我不敢妄做猜测。钱铭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他与瀛洲勾结,目的何在?”

    他们如今不敢确定钱家是否果真无辜,又或者这就是临安频受海寇侵扰的源头。无论如何兹事体大,已经不再是一位官家公子飞扬跋扈为祸乡里这般简单。

    陆钰颔首道:“你说得对。不意今晚还能有如此收获,回去告诉父皇和昭仪,他们一定很高兴。”

    洛袖却一瞬间受了惊吓一般跳了一步:“啊?要告诉师傅啊?”

    陆钰好笑地看着她:“怎么,自己犯的事,如今不敢认了?”

    “我任性妄为,殿下这回也是同谋,还来指责我……”洛袖嘟嘟囔囔,又哀哀地去抓陆钰的衣袖,“殿下,咱们先瞒下来这件事好不好,等哪一天用得着了再说出来。说不定师傅一高兴,就不罚我了。”

    “你这也瞒不了一世呀。迟早的事。”陆钰叹着气点了点她的额头,“好吧,等东窗事发那天,我给你求求情就是了。”

    洛袖快活地笑起来:“就知道殿下会帮我的。”

    二人走在街上一路说笑,街边灯笼映出散碎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洛袖步伐轻快、精力旺盛,却忽然顿住步伐,将手心摊开伸了出来,惊声道:“下雨了!”

    明明傍晚还是一片风和日丽之景,此刻雨点竟连珠般落下,噼噼啪啪落在街上房檐上响成一片嘈杂。两人匆忙来到街边屋檐下躲避,只是短短在雨中几个弹指,洛袖整个人便湿了个透,仿若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雨水顺着她的鬓发与衣角滴滴答答地向下滑落。反观陆钰披着青门特制的防水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现下倒是安然无恙。

    “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当心着凉。”陆钰说着要去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洛袖连忙拦住他的动作:“诶!要湿就湿我一个人罢了,两个人都淋成落汤鸡可怎么好。我身子好得很,淋这么点雨没事的。”

    陆钰颇为无奈,也只能依了她的话。他转而面向雨幕,凄风冷雨交加,街面上瓢泼的雨点细细密密织成一片宛如轻纱般的白,被狂风吹起扭动乱舞令人联想到招摇过市的幽魂。眼前自房檐下坠落的水珠连绵不绝,竟渐成一道水帘,渐渐将街景模糊了。

    他从斗篷下取出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玉笛,那是他父皇赐给母妃,母妃又赠给他的。他收到过很多礼物,对这件珍爱非常。

    横笛于唇边,陆钰开始吹奏。清亮的笛音穿过雨幕,在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中也变得低回宛转、缠绵悠长。他感到久违的宁静,一颗心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投身在这喧哗而寂静的雨夜里。

    洛袖静静地沉默着凝视着他,一句话也不说。身上有些微微地发冷,她全然不在意,只是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宁和与欢悦中,什么也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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