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莫名其妙的结束
欧阳西陆坐在石头上，眼看着夏英鹰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想站起来抱住她已经是来不及了，幸好他长期打球习武练就的敏捷肌体几乎不需要通过大脑的指挥，条件反射的如打排球时扑地救球一般，也急速向后仰倒，同时伸出左臂去托夏英鹰的头，右臂则拽住她的胳膊，试图把她倒下的方向拉向自己，上半身则是抢先摔在地上做了人肉垫子。
几乎是同时，夏英鹰也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身上。欧阳西陆顾不得自己，先查看夏英鹰的情况。他费力的用胳膊肘支撑着坐起来，同时小心地把夏英鹰抱到自己怀里。
虽然夏英鹰砸在他身上的时候挺痛的，但是抱她起来的时候却是觉得轻飘飘的。她的胳膊那么细，自己的手一扎的粗细而已。他的另一只胳膊托着她的腰部，觉得胳膊里面抱的都是衣服，而夏英鹰则藏在衣服里面，几乎触摸不到。平时看她是个小圆脸肉乎乎的，很有欺骗性啊。记得她去年夏天的时候好像还听正常的，怎么一个冬天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他忽然有些心疼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小时候看到妈妈被几个姐姐恶语相向的时候有过。后来自己长大了，可以站在妈妈的身前做她的小护卫了。而且妈妈自己的成就更是让他佩服。妈妈以优异的成绩从医校毕业后，在事业上也成绩斐然。她不但成为了医院里的业务明星，还因为待人亲和，一心为病患服务而广受好评，多次受到多次上级的嘉奖。
当然，司令夫人的角色对她来说亦已是游刃有余。自从妈妈因为腰伤从医院的临床科室调到分区卫生所后，并没有因为丈夫在这里位高权重而对自己工作上的要求有了任何松懈。尤其是对那些年纪轻轻就离开父母家乡来部队服役的小兵们最为关心。分区司令部的小战士们都喜欢管她叫章阿姨，那些通讯班的小女兵们更是见到她就牵手挽胳膊的撒娇。
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让他担心了。可就在这一瞬间，又有一个女性让他有了这种保护的欲望。
不过现在他该怎么办？就这样抱着她去医院？还是找公园的工作人员帮忙找医护人员？对啊，应该掐人中。带他习武的陈班长不是教过的吗？
他把右手拇指指尖夏英鹰唇上方的人中按去，按上了却不知该使多大的劲儿。他怕自己的劲儿太大反而伤了她甚至弄破了她的皮肤。他不确定的抬起手来，看到人中上只是一个浅浅的指甲印，而夏英鹰还没有醒来。他只好心一横，正要再使大些劲儿按，忽然看到夏英鹰毛茸茸的长睫毛忽闪了两下，睁开了眼睛。她醒过来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定定地看着他，方才灰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红晕。
欧阳西陆的手指悬在夏英鹰脸上半尺处，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我没事儿了。你让我起来吧。”她微微皱着眉头，态度却异常镇静，抬手拨开欧阳西陆悬而未落依然指向她的拇指，揉了揉自己的人中穴，道：“谢谢了。”
“你真的没事儿了？”欧阳西陆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刚才太突然太吓人了：“不过看你的脸色是缓过来了。刚才那颜色，啧，可吓人了。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病了？到底是怎么了？”他一边问着一连串的问题，一边松开了抱着夏英鹰左胳膊，扶着她在大石头上坐好。
“没啥大事儿。瞬间脑供血不足而已。”夏英鹰故作轻松地说：“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拉住了我，我一定摔得不轻。嘿嘿。”
夏英鹰面上冷静，心中却又是懊恼又是羞愧又是难过。十六岁的花季女孩哪个心中没有对纯洁爱情的想象和向往。夏英鹰在读书的时候也曾把自己代入人物，憧憬过初恋的美好。可是现在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一个男生抱了。而且是她喜欢的欧阳西陆。正因为喜欢，她才更想和他有个完美的第一次接触，而且必须要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偏偏欧阳西陆完全是无辜的，不但无过反而有功。那么她除了气自己晕倒的不是时候之外，一腔复杂的心绪无从发泄。
“你怎么可能这么镇定？你以前就，就这样过？”
“啥叫就这样过？你真逗。不过是贫血罢了。”
保健所的医生说是青春期贫血。不知为何，夏英鹰不想说“青春期”三个字。
欧阳西陆此时松了一口气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得又重又快，双手也微微地抖着。他暗道：“好险。这要是摔在石头上，撞伤了脑袋……自己却还有工夫去想她的腰有多细，真是该打。”
只是他也不能当真夏英鹰的面，真的打自己一巴掌。于是只好也装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语无伦次地说：“谢啥？不谢。我就是把你的脑袋当排球接来着。再说，你浑身上下也没有二两肉，不比排球重多少。嘿嘿，小事儿一桩。我还说这学期你的眼睛怎么有变得更大了呢，原来是瘦的。嘿嘿。”
夏英鹰更急了，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欧阳西陆也觉得有些不妥，一时间只觉头大如斗，运转不灵。他只能先往回找补：“开个玩笑，别急啊。不过你得跟我说实话。看在你刚才把我吓个半死的份上。”
夏英鹰也不是真的和他生气，想了想解释说：“真的没有什么。我是先天的低血压。初升高的时候备考累着了，又添上了贫血，红血球数量少。再加上最近睡得不大好，早上又没吃饭。就这样了。”说完还双手一摊，意思是都告诉你了。
“贫血有这么吓人吗？没这么简单吧？你看过日本电视剧‘血疑’吧？那里面幸子她爸大岛茂就骗她说是贫血，结果是白血病。”欧阳西陆惊魂未定，有些草木皆兵。
“你真是太有想象力了。我没有白血病，你也不是我亲哥哥。哈哈哈”夏英鹰笑得自己都觉得假，反而更觉尴尬。
欧阳西陆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自己内心深处非常敏感隐秘的所在突然大门洞开，所以的秘密都瞬间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而自己珍重保护的东西在别人眼里成了笑话。这让他急于重新关上大门，把一切都同以前那样，妥善地隐藏起来。他绷着脸盯着夏英鹰，一字一句地说：“这样最好。你没有白血病，我也不是你亲哥哥。”说罢，伸手拉着夏英鹰起来：“我们走。”
“去哪儿？”
“吃饭。”
“我不吃。”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回家吃。我家又不远。”
“废话少说！”
“你得让我把头发扎起来啊……”
十分钟后，两个人拿着两袋面包，两瓶汽水回到的湖边的望湖亭。此时已近正午，太阳升的老高，亭子里面反而阴凉起来。
夏英鹰看着天色，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今晚无论如何得熬夜了。自己反正也睡不着。倒是连累了欧阳西陆。且不说要熬夜赶功课，这一失踪大半天，不知道他家里人会不会着急。他回家了会不会有麻烦。”
“你在想什么？”欧阳西陆看她心里有事的样子，不禁问道：“是不是担心回去晚了，挨你爸妈的说？”
“我还担心你回家挨说呢。”夏英鹰笑道，两个人担心到一块儿去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家里没人。”
“啊！”说到这儿，夏英鹰突然想起来，她妈妈让她今天去三居室那边呢。哎，竟然忘得干干净净。
“怎么了？”欧阳西陆关切地问。
“啊，没事儿。”
“你明明就是有事儿的样子。”欧阳西陆话音里既有委屈也有不满。究竟自己做错或是说错了什么，怎么她一下子又什么都不说了。
夏英鹰无语地低下了头。当一个人越来越习惯于孤独的同时，交流的技能也会随之而退化的。何况她不是没有试图过倾述，可是如果得不到回应，甚至受到否定和讥讽，那么渐渐地向人倾述的欲望自然也就变淡了。再后来，好像就变得越来越难以启齿了。就算是对冯春儿，也多是报喜不报忧。可是在这一刻，面对着欧阳西陆，她突然又有了倾述的欲望。她想让他了解她，想告诉他有关她的一切，她的快乐，她的痛苦，她的孤独……
只是平时课堂上侃侃而谈双唇此时却像闩上了生锈的大锁。即使想说，又让她从何说起呢？他会不会理解她呢？会不会因为了解而疏远呢？想到此处，忽然心中一阵烦躁，烦燥得她很想把手中的汽水瓶子砸到身边的柱子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握住了瓶子，硬是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欧阳西陆见她不说话，自然猜不到她心里瞬间转过的这么多心思。以为她还没有把自己当做可以信赖的朋友，不想交浅言深。可他们刚刚话语是那么的投机，他感到他们的心意是可以想通的，甚至可以把酒夜话做彻夜长谈。无奈突然平地起了一堵目不可视的高墙横亘在他和夏英鹰之间，落差大得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无论心里如何不快，他是个男的，不会因为这个就真的跟女生甩脸子甚至发脾气。他只能在那里和手中的面包和汽水较劲儿，三口两口面包下肚，一仰头咕嘟咕嘟的一瓶汽水瞬间见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水泊梁山的好汉在喝烈酒。
欧阳西陆把空瓶子和面包袋拿到亭子外面的垃圾箱，夏英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难过。她想欧阳西陆一定是不高兴了。早上在山上的时候两个人多开心啊，还隐约的有了一些心心相通的感觉。这份感觉和冯春儿一起时又不一样。和春儿一起时不会兴奋得心如小鹿乱撞。现在自己把这美好的瞬间都毁了。以后欧阳西陆也大概也不会再约她了。这样想着，心里又急又气自己，眼泪竟然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夏英鹰不想让欧阳西陆看到她的失态，这会让她觉得有些羞耻。她有她的自尊，特别是在此时，此刻和此人面前。她自问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可是现在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哭，眼泪越是簌簌地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只好转过身去面向荡漾的碧波，对着盛锦的繁花，就着眼泪一口一口地吃着面包。
欧阳西陆回到亭子里，看到夏英鹰背对着他在吃面包，心想也许她不愿意被打扰，或是不好意当着他的面吃东西，也就没有说话，坐到了左侧美人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里书，眼睛四处打量着，心里反省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虽然夏英鹰语焉不详，但是欧阳西陆怎么感觉她好像是没人管没人疼的样子。这让他更好奇了。虽然部队大院的孩子做留守“儿童”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是夏英鹰的家长都是知识分子，总是比那些大老粗的干部家庭要细致一些吧？他们对待女孩子不应该是宝贝得紧吗？他自己那几个姐姐都被惯得娇宠跋扈得很。
“自己刚才还是有些小气了。”他有些后悔刚才的失态。是他主动约夏英鹰出来的，不就是为了创造一个交流的机会，加深互相的了解吗？那为什么自己的小心事暴露了会有些“恼羞成怒”呢。男孩子嘛，要更大度一点。除了生死没大事。
他心中释然，便心无旁驽的观察起夏英鹰来。欧阳西陆注意到她的毛衣在湖面袭来的阵阵春风吹得贴在身上，粗厚的棒针毛线也不能让她看起来胖一点：“她真是太瘦了，难怪会晕倒。以后可要按时吃饭啊。”欧阳西陆心里说。
毛衣的底边已经磨得脱了线，看得出用相近颜色的缝衣线补过，针脚歪歪扭扭很是稚嫩。肥大的军裤也空荡荡的，左边裤腿小腿处有几处污点。这种的确良的料子一旦沾上了油点子根本洗不掉。即使当时洗得看不到了，过两天粘上的灰就又出来了。欧阳西陆不止一次听到妈妈洗衣服的时候抱怨了。夏英鹰的头发更乱了。早上高高束起的马尾现在胡乱扎在后脑正中，掉出来的几缕长发散在肩上，随风飘动，仿佛旗帜上的流苏。
亭子里面一时出奇的安静，因为安静，不过五六步见方的亭子竟然有了幽深的感觉。亭子外面则是艳阳高照，随着越来越多的游人涌入而愈发嘈杂热闹。
这暂时的安静被一对进来分享亭子的年轻男女打破了。他们进来后对着欧阳西陆笑了笑，坐在了右侧的美人依上。
夏英鹰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正好借机和欧阳西陆说：“我们也该走了。”说着也不等他，转身就走，为了不让他看到她的红眼圈。
欧阳西陆愣了，不知道为什么夏英鹰突然就要走了。刚才不是好好地吃面包呢吗？再说，他还有话要说啊。他自嘲地想：“难道不仅仅外甥是狗，吃了就走？”不管怎样，他赶紧抬腿跟上。
“哎，夏英鹰，走那么快干嘛？吃饱了有力气了啊。”
夏英鹰骤然停步，也不回头，扔过来一句：“明天我就把钱还给你。”
“你，”欧阳西陆一时语塞，“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英鹰知道自己也不是这个意思。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越是生自己的气，自己越不争气；越是不想把事情弄糟，事情变得更糟。平时口齿伶俐的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会多说多错。心急之下，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大声说道：“对不起。我先走了。”说罢快步疾走，没几步便跑了起来。只求快些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欧阳西陆一时呆在了原地。他要追上夏英鹰并不难，只是他有些搞不清状况了，事情又超出了他十六年生活经验所能认知的范围，平时喜欢的战争计谋好像也没有拿来就能用在这儿的。被爸爸老欧阳称做“小鬼头”的他此时只觉得自己呆得堪比木鸡。他听出来了最后夏英鹰的声音里还是带着哭腔。他搞不明白为什么，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既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那么即使追上去自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他没有自信可以让夏英鹰开心起来，更是担心做得不好会火上浇油。
欧阳西陆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夏英鹰的背影喊道：“你妈妈不也是医生吗？你要告诉她你今天……”话音未落，夏英鹰的身影已经拐过的街角，看不到了。欧阳西陆半句话还堵在嗓子眼儿里，憋得难受。
这个夏英鹰，居然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半晌他长吁了一口气，嘟哝道：“她怎么这么别扭呢。”转身无精打采地向家里走去。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红楼梦里的宝玉和黛玉。小时候在家里找到本破破烂烂，书页发黄的旧书，翻开一看说的是一僧一道和补天奇石什么的，还以为是志怪小说。于是兴致勃勃地读下去，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怎么都是傻乎乎的宝玉和小性子的黛玉闹别扭的事儿。第一册都没看完就扔到了一边。但因为人小记性好，至今还记得宝玉动不动对黛玉赌咒发誓的，还要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当时只觉得这个宝玉又娘又有病。可是现在……他居然…好像能够明白一点宝玉的心情了。
欧阳西陆认识的夏英鹰不是个爱哭和娇气的女孩，也确实从来没有见过她哭，甚至没有见过她不高兴发脾气。即使是上次发火把邻班的男生书包扔到了窗外，回到班里后仍是微笑着安慰冯春儿。
可今天却他却看见她前所未有的流了那么多眼泪，把衣襟都打湿了，似乎要身体力行的去诠释“女儿是水做的”这句话。而且夏英鹰即使哭也是背着人哭，并不想让他看见。
只是她虽然逃得快，欧阳西陆还是看见了，她红红的眼眶，挂着晶莹泪珠的长睫毛，还有因为哭泣，鼻头，脸颊和嘴唇都是红红的……如果林黛玉哭泣的样子也这么美，也是会被原谅的吧。
“自己都在胡乱现在什么啊！”他觉得脸有些发烧。“啪”的一下，欧阳西陆拍了一下脑袋，强迫自己把思绪回到正轨上来：“也许她哭是因为害怕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毕竟贫血贫道晕在地上的程度太吓人了。”可转念又想到夏英鹰苏醒过来的时候挺镇静的啊：“难道她是有经验的，不是第一次晕倒？难道她真的得了白血病？”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担心了，晕倒的“经验”，“白血病”这些想法挥之不去。让此时他心中对夏英鹰的怜惜之情占了上风。而且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有点英雄侠义的气概在里面，以前摔倒的时候会有人像自己今天这样接着她吗？如此这般想着，揉着在大石头上磕得生疼的左边肩膀，心里的最后一点“怨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不后悔约夏英鹰出来这件事。他一直对她很好奇，想更多的了解她。但是在学校里单独说话的机会很少，即使有，时机心情什么的也不对，他想要的就是想今天这样，可以无拘无束无话不谈。最后有些不尽人意的结果反而更是激发了他的“斗志”。他反而对她更加好奇了。他相信下一次自己一定能让她打开心扉，把他当做最可以信赖的朋友和同学。
他很庆幸自己主动迈出了第一步，他是喜欢和夏英鹰说话的。他甚至觉得从来没有人和他可以谈的这样合拍。他们俩在一起时间过得飞快而且充实。只是下次再约她怕是不会这么容易了吧？他有些泄气地想：“要是夏英鹰是男生的话，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了？那样的话两个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每天一起学习了。”
他不禁又笑自己的奇思怪想。如果夏英鹰是个男的，他还会放弃一周仅有的一次睡懒觉的机会，大清早的跑到公园去吗？今天晚上一定得问问妈妈有关于贫血和白血病的区别。
军分区家属院里，是一排排整齐的红砖小楼。有四层四栋的新式楼房，有两层的联排或是独栋的小楼，也有老式的平房和筒子楼。欧阳西陆的家便是其中的一座小独楼。
推开院子的大门，是一段红砖铺就的甬道，甬道的两边和上方是个长长的拱形葡萄架子，从院门一直到楼门前的红砖台阶前。葡萄架子上除了葡萄，还有丝瓜，黄瓜和葫芦。两侧的空地上是菜圃，西红柿，青椒茄子等蔬菜都已经出苗了。后院传来了“咯咯哒”的母鸡下蛋自满的叫声。
勤务员小王正在葡萄架子下剁白菜帮子，剁碎的菜帮子混上苞米面子就是上好的鸡饲料。他坐着部队发的小马扎，树墩做的案板放在台阶上，“咚咚，咚咚，咚咚咚”，枯燥的工作让他做得韵律感十足。
忽然听院门响，他转头一看是欧阳西陆回来了，连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白菜叶子，迎上来道：“你怎么才回来？章阿姨都找了你一上午了。”
“王哥，我妈没着急吧？她说什么了没？”欧阳西陆多少有点心虚。
“也没怎么着急。就是念叨着，说你出去踢球，怎么都踢到下午了。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小王说着，又压低了声音：“你姐姐姐夫们也都回来了。”
欧阳西陆听了，会意的点点头：“知道嘞，哥。”便一步跃上三级台阶，进屋去了。
他一进门就是客厅，就看见沙发上椅子上挤挤挨挨地坐了一圈，都围在那里边看电视边说着话。没有人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再看客厅东面的书房里，欧阳司令正在大办公桌前写着什么，全神贯注的。西侧餐厅里妈妈和保姆罗阿姨正在张罗着摆桌子。二姐夫李参谋和三姐夫刘医生一个在炒菜，一个在打下手。
欧阳西陆只眼珠转了一圈就把人员分布情况都收进了眼底。他毫不犹豫地向左一拐进了餐厅。
“十月回来了。”罗阿姨先看到了他，口中叫着他小名的同时对着章医生使了个眼神。
章医生刚往餐桌上端了一盆西红柿鸡蛋汤，听到儿子回来了，眉头微微一动，把汤盆稳稳地坐在旧军用棉手套改的锅垫上，转过身来。
“妈，我回来了。”欧阳西陆立时笑得和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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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时，夏英鹰也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身上。欧阳西陆顾不得自己，先查看夏英鹰的情况。他费力的用胳膊肘支撑着坐起来，同时小心地把夏英鹰抱到自己怀里。
虽然夏英鹰砸在他身上的时候挺痛的，但是抱她起来的时候却是觉得轻飘飘的。她的胳膊那么细，自己的手一扎的粗细而已。他的另一只胳膊托着她的腰部，觉得胳膊里面抱的都是衣服，而夏英鹰则藏在衣服里面，几乎触摸不到。平时看她是个小圆脸肉乎乎的，很有欺骗性啊。记得她去年夏天的时候好像还听正常的，怎么一个冬天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他忽然有些心疼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小时候看到妈妈被几个姐姐恶语相向的时候有过。后来自己长大了，可以站在妈妈的身前做她的小护卫了。而且妈妈自己的成就更是让他佩服。妈妈以优异的成绩从医校毕业后，在事业上也成绩斐然。她不但成为了医院里的业务明星，还因为待人亲和，一心为病患服务而广受好评，多次受到多次上级的嘉奖。
当然，司令夫人的角色对她来说亦已是游刃有余。自从妈妈因为腰伤从医院的临床科室调到分区卫生所后，并没有因为丈夫在这里位高权重而对自己工作上的要求有了任何松懈。尤其是对那些年纪轻轻就离开父母家乡来部队服役的小兵们最为关心。分区司令部的小战士们都喜欢管她叫章阿姨，那些通讯班的小女兵们更是见到她就牵手挽胳膊的撒娇。
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让他担心了。可就在这一瞬间，又有一个女性让他有了这种保护的欲望。
不过现在他该怎么办？就这样抱着她去医院？还是找公园的工作人员帮忙找医护人员？对啊，应该掐人中。带他习武的陈班长不是教过的吗？
他把右手拇指指尖夏英鹰唇上方的人中按去，按上了却不知该使多大的劲儿。他怕自己的劲儿太大反而伤了她甚至弄破了她的皮肤。他不确定的抬起手来，看到人中上只是一个浅浅的指甲印，而夏英鹰还没有醒来。他只好心一横，正要再使大些劲儿按，忽然看到夏英鹰毛茸茸的长睫毛忽闪了两下，睁开了眼睛。她醒过来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定定地看着他，方才灰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红晕。
欧阳西陆的手指悬在夏英鹰脸上半尺处，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我没事儿了。你让我起来吧。”她微微皱着眉头，态度却异常镇静，抬手拨开欧阳西陆悬而未落依然指向她的拇指，揉了揉自己的人中穴，道：“谢谢了。”
“你真的没事儿了？”欧阳西陆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刚才太突然太吓人了：“不过看你的脸色是缓过来了。刚才那颜色，啧，可吓人了。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病了？到底是怎么了？”他一边问着一连串的问题，一边松开了抱着夏英鹰左胳膊，扶着她在大石头上坐好。
“没啥大事儿。瞬间脑供血不足而已。”夏英鹰故作轻松地说：“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拉住了我，我一定摔得不轻。嘿嘿。”
夏英鹰面上冷静，心中却又是懊恼又是羞愧又是难过。十六岁的花季女孩哪个心中没有对纯洁爱情的想象和向往。夏英鹰在读书的时候也曾把自己代入人物，憧憬过初恋的美好。可是现在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一个男生抱了。而且是她喜欢的欧阳西陆。正因为喜欢，她才更想和他有个完美的第一次接触，而且必须要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偏偏欧阳西陆完全是无辜的，不但无过反而有功。那么她除了气自己晕倒的不是时候之外，一腔复杂的心绪无从发泄。
“你怎么可能这么镇定？你以前就，就这样过？”
“啥叫就这样过？你真逗。不过是贫血罢了。”
保健所的医生说是青春期贫血。不知为何，夏英鹰不想说“青春期”三个字。
欧阳西陆此时松了一口气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得又重又快，双手也微微地抖着。他暗道：“好险。这要是摔在石头上，撞伤了脑袋……自己却还有工夫去想她的腰有多细，真是该打。”
只是他也不能当真夏英鹰的面，真的打自己一巴掌。于是只好也装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语无伦次地说：“谢啥？不谢。我就是把你的脑袋当排球接来着。再说，你浑身上下也没有二两肉，不比排球重多少。嘿嘿，小事儿一桩。我还说这学期你的眼睛怎么有变得更大了呢，原来是瘦的。嘿嘿。”
夏英鹰更急了，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欧阳西陆也觉得有些不妥，一时间只觉头大如斗，运转不灵。他只能先往回找补：“开个玩笑，别急啊。不过你得跟我说实话。看在你刚才把我吓个半死的份上。”
夏英鹰也不是真的和他生气，想了想解释说：“真的没有什么。我是先天的低血压。初升高的时候备考累着了，又添上了贫血，红血球数量少。再加上最近睡得不大好，早上又没吃饭。就这样了。”说完还双手一摊，意思是都告诉你了。
“贫血有这么吓人吗？没这么简单吧？你看过日本电视剧‘血疑’吧？那里面幸子她爸大岛茂就骗她说是贫血，结果是白血病。”欧阳西陆惊魂未定，有些草木皆兵。
“你真是太有想象力了。我没有白血病，你也不是我亲哥哥。哈哈哈”夏英鹰笑得自己都觉得假，反而更觉尴尬。
欧阳西陆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自己内心深处非常敏感隐秘的所在突然大门洞开，所以的秘密都瞬间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而自己珍重保护的东西在别人眼里成了笑话。这让他急于重新关上大门，把一切都同以前那样，妥善地隐藏起来。他绷着脸盯着夏英鹰，一字一句地说：“这样最好。你没有白血病，我也不是你亲哥哥。”说罢，伸手拉着夏英鹰起来：“我们走。”
“去哪儿？”
“吃饭。”
“我不吃。”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回家吃。我家又不远。”
“废话少说！”
“你得让我把头发扎起来啊……”
十分钟后，两个人拿着两袋面包，两瓶汽水回到的湖边的望湖亭。此时已近正午，太阳升的老高，亭子里面反而阴凉起来。
夏英鹰看着天色，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今晚无论如何得熬夜了。自己反正也睡不着。倒是连累了欧阳西陆。且不说要熬夜赶功课，这一失踪大半天，不知道他家里人会不会着急。他回家了会不会有麻烦。”
“你在想什么？”欧阳西陆看她心里有事的样子，不禁问道：“是不是担心回去晚了，挨你爸妈的说？”
“我还担心你回家挨说呢。”夏英鹰笑道，两个人担心到一块儿去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家里没人。”
“啊！”说到这儿，夏英鹰突然想起来，她妈妈让她今天去三居室那边呢。哎，竟然忘得干干净净。
“怎么了？”欧阳西陆关切地问。
“啊，没事儿。”
“你明明就是有事儿的样子。”欧阳西陆话音里既有委屈也有不满。究竟自己做错或是说错了什么，怎么她一下子又什么都不说了。
夏英鹰无语地低下了头。当一个人越来越习惯于孤独的同时，交流的技能也会随之而退化的。何况她不是没有试图过倾述，可是如果得不到回应，甚至受到否定和讥讽，那么渐渐地向人倾述的欲望自然也就变淡了。再后来，好像就变得越来越难以启齿了。就算是对冯春儿，也多是报喜不报忧。可是在这一刻，面对着欧阳西陆，她突然又有了倾述的欲望。她想让他了解她，想告诉他有关她的一切，她的快乐，她的痛苦，她的孤独……
只是平时课堂上侃侃而谈双唇此时却像闩上了生锈的大锁。即使想说，又让她从何说起呢？他会不会理解她呢？会不会因为了解而疏远呢？想到此处，忽然心中一阵烦躁，烦燥得她很想把手中的汽水瓶子砸到身边的柱子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握住了瓶子，硬是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欧阳西陆见她不说话，自然猜不到她心里瞬间转过的这么多心思。以为她还没有把自己当做可以信赖的朋友，不想交浅言深。可他们刚刚话语是那么的投机，他感到他们的心意是可以想通的，甚至可以把酒夜话做彻夜长谈。无奈突然平地起了一堵目不可视的高墙横亘在他和夏英鹰之间，落差大得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无论心里如何不快，他是个男的，不会因为这个就真的跟女生甩脸子甚至发脾气。他只能在那里和手中的面包和汽水较劲儿，三口两口面包下肚，一仰头咕嘟咕嘟的一瓶汽水瞬间见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水泊梁山的好汉在喝烈酒。
欧阳西陆把空瓶子和面包袋拿到亭子外面的垃圾箱，夏英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难过。她想欧阳西陆一定是不高兴了。早上在山上的时候两个人多开心啊，还隐约的有了一些心心相通的感觉。这份感觉和冯春儿一起时又不一样。和春儿一起时不会兴奋得心如小鹿乱撞。现在自己把这美好的瞬间都毁了。以后欧阳西陆也大概也不会再约她了。这样想着，心里又急又气自己，眼泪竟然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夏英鹰不想让欧阳西陆看到她的失态，这会让她觉得有些羞耻。她有她的自尊，特别是在此时，此刻和此人面前。她自问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可是现在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哭，眼泪越是簌簌地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只好转过身去面向荡漾的碧波，对着盛锦的繁花，就着眼泪一口一口地吃着面包。
欧阳西陆回到亭子里，看到夏英鹰背对着他在吃面包，心想也许她不愿意被打扰，或是不好意当着他的面吃东西，也就没有说话，坐到了左侧美人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里书，眼睛四处打量着，心里反省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虽然夏英鹰语焉不详，但是欧阳西陆怎么感觉她好像是没人管没人疼的样子。这让他更好奇了。虽然部队大院的孩子做留守“儿童”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是夏英鹰的家长都是知识分子，总是比那些大老粗的干部家庭要细致一些吧？他们对待女孩子不应该是宝贝得紧吗？他自己那几个姐姐都被惯得娇宠跋扈得很。
“自己刚才还是有些小气了。”他有些后悔刚才的失态。是他主动约夏英鹰出来的，不就是为了创造一个交流的机会，加深互相的了解吗？那为什么自己的小心事暴露了会有些“恼羞成怒”呢。男孩子嘛，要更大度一点。除了生死没大事。
他心中释然，便心无旁驽的观察起夏英鹰来。欧阳西陆注意到她的毛衣在湖面袭来的阵阵春风吹得贴在身上，粗厚的棒针毛线也不能让她看起来胖一点：“她真是太瘦了，难怪会晕倒。以后可要按时吃饭啊。”欧阳西陆心里说。
毛衣的底边已经磨得脱了线，看得出用相近颜色的缝衣线补过，针脚歪歪扭扭很是稚嫩。肥大的军裤也空荡荡的，左边裤腿小腿处有几处污点。这种的确良的料子一旦沾上了油点子根本洗不掉。即使当时洗得看不到了，过两天粘上的灰就又出来了。欧阳西陆不止一次听到妈妈洗衣服的时候抱怨了。夏英鹰的头发更乱了。早上高高束起的马尾现在胡乱扎在后脑正中，掉出来的几缕长发散在肩上，随风飘动，仿佛旗帜上的流苏。
亭子里面一时出奇的安静，因为安静，不过五六步见方的亭子竟然有了幽深的感觉。亭子外面则是艳阳高照，随着越来越多的游人涌入而愈发嘈杂热闹。
这暂时的安静被一对进来分享亭子的年轻男女打破了。他们进来后对着欧阳西陆笑了笑，坐在了右侧的美人依上。
夏英鹰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正好借机和欧阳西陆说：“我们也该走了。”说着也不等他，转身就走，为了不让他看到她的红眼圈。
欧阳西陆愣了，不知道为什么夏英鹰突然就要走了。刚才不是好好地吃面包呢吗？再说，他还有话要说啊。他自嘲地想：“难道不仅仅外甥是狗，吃了就走？”不管怎样，他赶紧抬腿跟上。
“哎，夏英鹰，走那么快干嘛？吃饱了有力气了啊。”
夏英鹰骤然停步，也不回头，扔过来一句：“明天我就把钱还给你。”
“你，”欧阳西陆一时语塞，“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英鹰知道自己也不是这个意思。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越是生自己的气，自己越不争气；越是不想把事情弄糟，事情变得更糟。平时口齿伶俐的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会多说多错。心急之下，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大声说道：“对不起。我先走了。”说罢快步疾走，没几步便跑了起来。只求快些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欧阳西陆一时呆在了原地。他要追上夏英鹰并不难，只是他有些搞不清状况了，事情又超出了他十六年生活经验所能认知的范围，平时喜欢的战争计谋好像也没有拿来就能用在这儿的。被爸爸老欧阳称做“小鬼头”的他此时只觉得自己呆得堪比木鸡。他听出来了最后夏英鹰的声音里还是带着哭腔。他搞不明白为什么，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既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那么即使追上去自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他没有自信可以让夏英鹰开心起来，更是担心做得不好会火上浇油。
欧阳西陆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夏英鹰的背影喊道：“你妈妈不也是医生吗？你要告诉她你今天……”话音未落，夏英鹰的身影已经拐过的街角，看不到了。欧阳西陆半句话还堵在嗓子眼儿里，憋得难受。
这个夏英鹰，居然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半晌他长吁了一口气，嘟哝道：“她怎么这么别扭呢。”转身无精打采地向家里走去。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红楼梦里的宝玉和黛玉。小时候在家里找到本破破烂烂，书页发黄的旧书，翻开一看说的是一僧一道和补天奇石什么的，还以为是志怪小说。于是兴致勃勃地读下去，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怎么都是傻乎乎的宝玉和小性子的黛玉闹别扭的事儿。第一册都没看完就扔到了一边。但因为人小记性好，至今还记得宝玉动不动对黛玉赌咒发誓的，还要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当时只觉得这个宝玉又娘又有病。可是现在……他居然…好像能够明白一点宝玉的心情了。
欧阳西陆认识的夏英鹰不是个爱哭和娇气的女孩，也确实从来没有见过她哭，甚至没有见过她不高兴发脾气。即使是上次发火把邻班的男生书包扔到了窗外，回到班里后仍是微笑着安慰冯春儿。
可今天却他却看见她前所未有的流了那么多眼泪，把衣襟都打湿了，似乎要身体力行的去诠释“女儿是水做的”这句话。而且夏英鹰即使哭也是背着人哭，并不想让他看见。
只是她虽然逃得快，欧阳西陆还是看见了，她红红的眼眶，挂着晶莹泪珠的长睫毛，还有因为哭泣，鼻头，脸颊和嘴唇都是红红的……如果林黛玉哭泣的样子也这么美，也是会被原谅的吧。
“自己都在胡乱现在什么啊！”他觉得脸有些发烧。“啪”的一下，欧阳西陆拍了一下脑袋，强迫自己把思绪回到正轨上来：“也许她哭是因为害怕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毕竟贫血贫道晕在地上的程度太吓人了。”可转念又想到夏英鹰苏醒过来的时候挺镇静的啊：“难道她是有经验的，不是第一次晕倒？难道她真的得了白血病？”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担心了，晕倒的“经验”，“白血病”这些想法挥之不去。让此时他心中对夏英鹰的怜惜之情占了上风。而且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有点英雄侠义的气概在里面，以前摔倒的时候会有人像自己今天这样接着她吗？如此这般想着，揉着在大石头上磕得生疼的左边肩膀，心里的最后一点“怨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不后悔约夏英鹰出来这件事。他一直对她很好奇，想更多的了解她。但是在学校里单独说话的机会很少，即使有，时机心情什么的也不对，他想要的就是想今天这样，可以无拘无束无话不谈。最后有些不尽人意的结果反而更是激发了他的“斗志”。他反而对她更加好奇了。他相信下一次自己一定能让她打开心扉，把他当做最可以信赖的朋友和同学。
他很庆幸自己主动迈出了第一步，他是喜欢和夏英鹰说话的。他甚至觉得从来没有人和他可以谈的这样合拍。他们俩在一起时间过得飞快而且充实。只是下次再约她怕是不会这么容易了吧？他有些泄气地想：“要是夏英鹰是男生的话，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了？那样的话两个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每天一起学习了。”
他不禁又笑自己的奇思怪想。如果夏英鹰是个男的，他还会放弃一周仅有的一次睡懒觉的机会，大清早的跑到公园去吗？今天晚上一定得问问妈妈有关于贫血和白血病的区别。
军分区家属院里，是一排排整齐的红砖小楼。有四层四栋的新式楼房，有两层的联排或是独栋的小楼，也有老式的平房和筒子楼。欧阳西陆的家便是其中的一座小独楼。
推开院子的大门，是一段红砖铺就的甬道，甬道的两边和上方是个长长的拱形葡萄架子，从院门一直到楼门前的红砖台阶前。葡萄架子上除了葡萄，还有丝瓜，黄瓜和葫芦。两侧的空地上是菜圃，西红柿，青椒茄子等蔬菜都已经出苗了。后院传来了“咯咯哒”的母鸡下蛋自满的叫声。
勤务员小王正在葡萄架子下剁白菜帮子，剁碎的菜帮子混上苞米面子就是上好的鸡饲料。他坐着部队发的小马扎，树墩做的案板放在台阶上，“咚咚，咚咚，咚咚咚”，枯燥的工作让他做得韵律感十足。
忽然听院门响，他转头一看是欧阳西陆回来了，连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白菜叶子，迎上来道：“你怎么才回来？章阿姨都找了你一上午了。”
“王哥，我妈没着急吧？她说什么了没？”欧阳西陆多少有点心虚。
“也没怎么着急。就是念叨着，说你出去踢球，怎么都踢到下午了。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小王说着，又压低了声音：“你姐姐姐夫们也都回来了。”
欧阳西陆听了，会意的点点头：“知道嘞，哥。”便一步跃上三级台阶，进屋去了。
他一进门就是客厅，就看见沙发上椅子上挤挤挨挨地坐了一圈，都围在那里边看电视边说着话。没有人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再看客厅东面的书房里，欧阳司令正在大办公桌前写着什么，全神贯注的。西侧餐厅里妈妈和保姆罗阿姨正在张罗着摆桌子。二姐夫李参谋和三姐夫刘医生一个在炒菜，一个在打下手。
欧阳西陆只眼珠转了一圈就把人员分布情况都收进了眼底。他毫不犹豫地向左一拐进了餐厅。
“十月回来了。”罗阿姨先看到了他，口中叫着他小名的同时对着章医生使了个眼神。
章医生刚往餐桌上端了一盆西红柿鸡蛋汤，听到儿子回来了，眉头微微一动，把汤盆稳稳地坐在旧军用棉手套改的锅垫上，转过身来。
“妈，我回来了。”欧阳西陆立时笑得和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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