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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个人的夜晚

    夏英鹰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地上了三楼,看到自己家的大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你妈妈电话,说今晚去三居室那边。明天让你早上就过去。陈阿姨。”

    陈阿姨是他们家的对门,也是个医生。家里级别和徐家一样,都有军队内线电话。夏家的电话移到三居室那边去了,所以父母经常会麻烦人家传个话什么的。

    夏英鹰撕下纸条,在手里捧着呆了半晌,才从包拿出笔,在纸条的背面写到:“谢谢陈阿姨。”

    她先到对面从门缝底下把纸条顺了进去,又回到自己家门前拿钥匙开锁进门,走了进去。借着外面的灯光,夏英鹰换了鞋,随即反身关上了家门,把走廊那点光也顺便关在了门外。

    夏英鹰摸着黑,进了自己的房间。透过窗户,路边的街灯照进来橘黄色的光。这暖色的街灯,不仅使屋子里不像门厅里那么一片漆黑,而且给了夏英鹰一些其实并不存在的温暖感觉。

    她对着那灯光走了过去,停在窗前,就那么默默地看着。那只是一只非常简陋的路灯。它孤零零的高悬在电线杆子上,裸露的灯泡上方,只有一个圆锥形状的铁罩子来给它遮风挡雨。灯光瓦数所及的范围内的夜色变得不再那么清冷。从她家的窗户看过去,那丝温暖离她那么的近,近得似乎触手可及。

    夏英鹰不由得缓缓地把手伸了出去,直到她冰凉的指尖触到硬硬的玻璃。她终于叹了口气,望了一眼那有些模糊的光晕,放下书包,直接躺在了部队发的木制单人床上。她把胳膊伸直手垂在床外,以防把血沾到床单上。

    她就这样瞪眼大眼睛看着黑洞的的天花板,脑子里像回放电影胶片那样从最近的一件事开始整理一天发生的桩桩件件。

    首先是妈妈的留言。夏母其实周一的时候就打电话告诉家里她这个周末要回来。但是从在学校收到欧阳西陆的邀请开始,夏英鹰只是烦恼于去还是不去的问题,压根儿就没有把妈妈可能会在家当回事儿。正常来讲,孩子有这种“非法”的行为时,总是首先把父母当做潜在的“障碍”,因为要找到合适的借口来使自己的反常行为合理化。果不其然,她又被妈妈放了鸽子。

    夏英鹰早就不把这种食言当回事儿了,即使更严重的撒谎也不会再刺痛她了。从她记事儿起,夏母就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比如说好的来看她却不知所踪,或是保证第二天才走,结果午睡起来的夏英鹰发现妈妈已经不见了。尽管她为了留住妈妈,经常紧紧的抱着妈妈的军帽或是军挎包睡觉。醒来后,手中空空如也的那种空虚,至今仍然会蓦然袭来,使她不安。

    记得她大约五,六岁的时候,夏母出差顺路和小鹰呆了一个下午。小鹰在夏母打开的旅行包中,看到有一只毛茸茸的可爱的熊猫玩具。夏母告诉她这是朋友托她给孩子带的,但是允许她完了一小会儿。妈妈走时,她没有哭闹,虽然舍不得,仍然很懂事的把熊猫装进了妈妈的包里。可是当她回老家的时候,却看到那只熊猫变得又脏又旧,被扔在弟弟的玩具箱子里。

    从那以后,她终于意识到了原来大人是会骗人的。有了这个认知,她果然发现了更多的谎言,从前的或是以后的。有的是怕麻烦随意编的借口,有的则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刻意的欺瞒。都说小孩子好骗,其实骗小孩子是一件很得不偿失的事儿。因为他们曾经给你不设防的信任,所以即使是大人认为最微不足道的欺骗,也会如同给孩子的心上用红烙铁烙上一个深深的“不可信任之人”的印记。只要家长再撒谎,哪怕只是敷衍,哪怕是善意的遮掩,都会触动这个印记,以发作陈年的旧痛来提醒:“这个大人是个骗子。”

    夏英鹰知道自己不应该太较真,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儿,能不能做到则是另说了。她不停的喃喃自语:“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所以夏英鹰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就完成了这第一件事儿的回放。现在她开始回想刚才和大刘的“偶遇”。这一想不要紧,胳膊腿的神经仿佛又活过来了一般,开始火辣辣的痛。

    夏英鹰心里想着应该脱了衣服看一看,清洗一下。然后该上药的上药,该包扎的包扎。身子却好像被定在了床上,一动不动。她每次回到家里都会觉得一股莫名的冷,然后她就会化作一只冬眠的熊,她的单人床则像是一个无底的树洞,她深深地陷在里面,什么都不想做,一动也不想动。也只有大脑还是活跃着:

    刚才大刘离开的时候,走路的姿势好像也有点瘸的样子。他刚才也摔得挺狠的。自己竟没有想到问问他有没有受伤。他肯定觉得自己对他是用人才朝前不用人就朝后,生气了。

    夏英鹰也挺气自己的。明明心里记得他的帮助,嘴上感谢的话却说不太出来。小的时候跟在大刘屁股后面玩得不是挺开心的吗?为什么大了以后却再不能顺从本心了呢!

    大人们总是说他是坏孩子,告诫大院里的孩子们离他远点,少搭理他什么的。夏英鹰上中学后,课业繁忙,渐渐的就真的没有时间搭理他了。夏英鹰不开心的是难道迫于大人压力就要疏远朋友吗?朋友不就是应该互相支持吗?什么又是评判一个人是否可以交往的标准?是否一定要学习好的孩子才可以做朋友,而大刘这种人就只能敬而远之呢?

    其实大刘这个人是好还是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裁判人的立场。夏英鹰就从来不觉得他是坏人。尽管大刘从小打架斗殴,小偷小摸,旷课逃学,是大多数人眼里的坏孩子。但是他带着本院的孩子打外院的,从来不吃窝边草,本院很多女孩子不受社会青年的骚扰也有他的功劳。

    本来他可以和其他淘气的男孩子一样,作几年妖后送进部队的革命大家庭里去改造改造,磨练磨练。要是他争气肯努力,能立功提干,几年后回来就是一条好汉。

    可惜大刘运气不好,前几年严打的时候给抓了进去。被政府本着“从重,从严,从快”的原则,据说要送到大戈壁里吃几年沙子的。万幸的是最后拍板的领导过目名单时,看见了他的名字,说这不是那谁谁谁的儿子吗?调了他的卷宗看了,不过是打群架。既没有人命,也没有重伤害。于是让他在拘留所里呆了十来天就给放了回来。

    大刘虽然得逃生天但是有了案底,这辈子从军进身机会也再没有了。

    大刘前一阵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在家属院门口开了一家发廊,请了个南方师傅。据说是广州的,打出的招牌是港式发型设计。发廊还有个洋气的名字叫“蒙妮莎”。不知道和蒙娜丽莎有什么亲戚关系。不过大刘从此总算有了个正经营生。

    回想起来,大刘对自己只有好的,没有不好的。今天还是要感谢他在王奶奶面前维护自己。院子里这些老太太们很多事随军来家属,没有受过太多的教育。聚在一起就免不了要论大院里的家长里短。其中最热门的话题自然就是饮食男女了。例如夫妻打架,再如某某女孩搞对象不正经。在她们眼里,如果不是一搞就结婚,搞的人数多于两个,或是时间太长,似乎都可以归到“不正经”的队伍里去。而男孩女孩单独在一起多说两句话,在她们看来就是“有事情”了。

    人言可畏,夏英鹰可万万不想也成为她们的谈资。尽管她心里是把大刘归到“讲义气的哥们”哪一类。表面上可是万万不敢表露出来的。哪怕是对大刘本人。

    只是什么叫“数你最别扭”?夏英鹰想着大刘话,心里一阵别扭。

    手上的口子还在一跳一跳地隐隐作痛,有规律得好像一颗心脏的波动。夏英鹰竟然有些喜欢这种感觉。在这寂静的黑暗中,这既像是一种提醒,又像是一种陪伴。她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这已经凝固的伤口再撕开……

    好在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冯春儿一家浮现在了夏英鹰脑海里。想到这温暖善良的一家子,她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脸上有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

    冯儒成和淑恵都是农村孩子,从小青梅竹马。冯儒成是村里的才子,通过高考成功鲤鱼跃龙门,完成了人生第一个华丽变身。毕业后先是在电力口做基层工作,从搞野外勘查,出工地到独立领导设计完成大工程。他不怕吃苦,工作踏实,为人忠厚,所以在完成了业务经验资历人脉的积累之后,从风餐露宿的现场工作的到在办公室运筹帷幄。事业上他辛勤耕耘,也收获丰厚。从参加工作到现在,他小小的书房里,墙上,柜子里摆满了各种奖状,奖杯,奖章和证书。

    更为难得的是,无论大学里城市出身的女同学的热烈追求,还是工作后某位领导为他独生女儿递出的“橄榄枝”,都没有改变冯儒成对淑惠的感情。最初的时候,解决不了淑惠的户口问题,找不到正式工作。冯儒成不舍得让淑惠去做清洁工,锅炉房或是食堂打杂甚至保姆这类非城市户口的家属们通常做的工作。宁愿自己多出工程出各种公差,多辛苦多跑腿赚些补助,让淑惠可以干干净净,从从容容地在家做她愿意做的事情。

    对任何认识他们的人来说,冯叔和恵姨的婚姻都是一个传奇,一个榜样。都是众人热情地口口传颂的浪漫故事。当男人女人闹别扭的时候,女人都会祭出的杀手锏:“你看人家冯所长。”男人往往就无话可说了,气焰也不由自主地矮了下去。比起书中银幕上的爱情故事,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身边的人和事儿。

    贾宝玉曾经说过,女人结了婚就从珍珠变成了死鱼眼珠子。可是再美再圆润的珍珠,如果被扔到死鱼摊子上,每日风里雨里,搬来甩去,用不了多久也会失去光泽,发黄甚至破裂吧。

    夏英鹰觉得,冯叔是把恵姨当做掌上明珠来对待的。可以想象当初他是怎样的刻苦学习,考上大学,走出了那个生他养他小山村。可是他的努力并没有到此为此。他还要比城市的孩子更加努力。对于这个远离家乡独自打拼的青年人来说,先立业才能成家。他要为自己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闯出一片足以安身立命遮风挡雨的小小天地,然后回家乡去带上她,乘马车,汽车,火车,来到这个城市。他开心而带有几分得意的对她说:“看,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这就是我们的家。”

    她牵着他的手,一起历经岁月,一起有了女儿。明媚皓齿的光泽从耀眼的晶莹沉淀成和田玉般的温暖圆润。甚至她眼角细细的纹路,都仿佛是通向愉悦和满足的小径,让人不觉之中心安的入而迷之。

    一丝笑意出现在夏英鹰的嘴角,她浑然不觉,思维继续发散着。

    那么冯春儿就是冯叔和恵姨共同的掌上明珠了。想到这里,夏英鹰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夏英鹰小学按片分的,同学大多是这一片大院的孩子。可是升初中后,几个要好的朋友都靠进了不同的学校,班里再没有幼时的发小了。

    那时夏英鹰非常的内向和腼腆,不善于和陌生人打交道。正当她为从未有过孤单和惶恐渐渐包围得越来越如同溺水之人的时候,一个非常好听,略略带着拉长的尾音的声音对她说:“我们放学是一路的,一起走好吗?”

    如果有上帝的话,那么冯春儿一定是上帝送来的天使了。她是那么善良,美丽,总是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和她一起,是忘忧的,是快乐的。

    想到冯春儿一家,夏英鹰与有荣焉。她心中有了些许暖意,忽然也有了力气。她动了动眼珠,看到闹钟的指针已经过了十一点了:“天啊,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果然无所事事最浪费时间。好在作业在春儿家都写完了。明天可以专心为周一备考。”想到“备考”两个字,夏英鹰才想起纸条的事儿:“居然忘得一干二净。”她微微摇头,嘴角还挂着刚才的那一抹笑意:“那就去吧。去看看又能怎么样呢?”

    “明天还要起早呢。”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拄着床坐了起来,“处理伤口,洗漱,选一本书,然后睡觉。”她对自己用一种动员鼓劲的语气说道,“今日事今日毕,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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