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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离奴

    又是漫天的飞沙。

    这是他们从绿洲出发后的第十天了,距离北苍城还有四百余里,这次他们肩负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刺杀任务——刺杀梵音阁的阁主君无言。

    逼仄的帐篷里,十五个商人打扮的死士围坐在一起,桌上搁了一碗酒,还有一把刀。

    “诸位,”为首身壮的死士扫视周围一圈,沉声道,“我们……我们自从为妖刀大人尽忠后,从未有过大展身手的时候,总是被人耻笑,被人看不起……”

    说到这里,他有些羞赧,兀自咳嗽了一声,环顾四周,其他人也是如此。唯独桌角那个最为矮小瘦弱的离奴,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似乎听不见他说的话。

    “哎,离奴,你说,是不是啊?”

    被唤作离奴的死士仍然呆呆的,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恍若未闻。此人觉得被无视了,就要发作,身侧的高瘦死士拉住他低声解释道:“仈陆,别管他,他一直都是这副样子,这里……有问题。”高瘦死士点点自己的脑子,瞄了一眼离奴,离奴仍旧是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仈陆现在相信这个离奴真的是脑子有问题了,这样可怜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收编的,脑子不好一定也受了不少人欺负,仈陆顿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也不再想苛求与他。

    仈陆决定继续刚才的讲话:“诸位,只要此次任务成功,我们就可以摆脱垫底的命运,甚至拥有自己的姓名!仈柒、仈玖还有玖叁、玖肆,你们不是也早就想改名字吗?”

    被他点到名的几个人眼中都露出了一丝丝渴望的神色,生而为人,谁又喜欢被别人九七九八地叫呢?

    仈陆见状继续道:“此次任务,是刺杀大名鼎鼎的君无言,此人很少在外抛头露面,周围又有一群高手护着,要刺杀他是难如登天,好在妖刀大人弄到了他的画像,并且用荼蘼谷谷主的下落诱他千里迢迢赶到了这里,与他约在北苍城外一百五十里的玄月坡相见。玄月坡常年有外商停驻,我们只要打扮成商贩,埋伏在哪里,将他截杀就可以!任务完成后,妖刀大人会在北苍城接应我们!”

    仈陆越说越激动,带得周围几人也亢奋起来,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已经等不及要快点儿开始这次行动来一雪前耻了。

    仈陆见时机差不多了,拿起桌上的弯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碗里:“兄弟们,歃血为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其他人纷纷接过刀效仿,到离奴时,离奴却犹豫了,边上的玖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离奴无法,只好接过匕首,轻轻割开自己的中指,也滴了血进去,然后将破了的中指伸进口中,轻轻舔了舔伤口,脸上难得有了一些表情,眉头微皱,似有不满。

    ……

    黄沙的肆虐依旧,玄月坡的商队却不知所踪了。

    离奴被奄奄一息的仈陆抱在怀里,躲在一处已经坍塌的帐篷下,帐篷外传来阵阵砍杀声,利器埋入肉体,血液喷涌而出,裹挟在黄沙里缓缓凝滞,最终干涸,被掩埋。

    “离奴,我们是……被……被……被妖刀大人……抛弃的棋子,死……死在这里,也是……也是……死得其所……”

    离奴的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死得其所么?

    “离,离奴,”仈陆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你还小,要是你……能跑,替……替我好好活下去……要是,要是不能,就,就自尽,别被他们……折磨……”

    “哗——”

    盖在他们身上的帐篷忽然被掀起,仈陆凄惨一笑,咬破了藏在牙里的毒药,微笑着咽了气。

    离奴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月朔,缓缓把手伸进嘴里,把埋在牙缝里的毒药抠出来,和仈陆的匕首一齐扔在了他的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

    月朔看到离奴扣牙,浑身恶心得打了个寒战,不由得露出了嫌恶的神色,翻了个白眼,长鞭高高扬起,然后狠狠地,朝着离奴鞭打过去……

    ……

    好疼!

    离奴在梦里被吓醒,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现下也不知道躺在哪里,身下的褥子全被汗水浸湿了,腿上和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浑身绵软,没有力气,嗓子干得像是在冒烟。

    “醒了?”

    低沉绵软的男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离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嘴唇也干得要命。她努力扭头环顾四周,分辨自己所处的环境。这似乎是一间宽敞但是布置简陋的房间,自己正躺在床上,隔着床幔,隐隐看见桌边坐着一个男人,他胳膊支着脑袋,正在闭目养神。

    “你在找什么?”

    这个声音很好听。

    离奴暗自想。

    她望向桌上的水壶,思索了许久,还是选择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又舔了一舔嘴唇。

    床幔慢慢被掀起来,男人走近了,拎着一壶茶水,低声道:“想喝水,就给你喝水。”

    离奴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顺从地张开了嘴,男人像是被取悦了,眼角溢出一丝丝笑意来,提壶的手轻轻一歪,凉茶就咕嘟咕嘟往床上人的口中灌去。离奴大口大口吞咽着,可灌水的速度实在太快,她还是被呛到了,不由自主咳嗽起来。

    见她咳嗽,男人笑得更明显了些,他本就生的好看,眉眼温柔又略狭长,这样一笑,倒是有点蛊惑人心的感觉。

    他还在灌,离奴翻身避开,不叫他作弄自己,男人见她躲,觉得无趣,笑容也不见了,一把扔掉手里的茶壶,茶壶“咣啷”一声,碎了一地。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放下床幔,又坐回了桌边,冷声问。

    离奴好容易缓过来,又转头看他,这人忽然就放出了好大的肃杀之气,这杀气,与她逃跑时劈向她的那一掌所蕴含的杀气如出一辙。难道就是他打伤的自己吗?

    “离奴。”

    她老实回答。

    “离、奴。”男人低声复述了一遍,“你从哪里来?”

    离奴沉默了。

    她从哪里来呢?她也不知道。她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从她记事起,就一直在逃亡,逃避一群奇奇怪怪,要她命的人。

    男人许久没有得到回答,不满地再次问询:“嗯?”

    “不知道。”

    离奴看向他,老老实实用沙哑的嗓子蹦出三个字。

    “不、知、道。”他又低声重复了一边,微微朝左偏了偏头,又微微朝右偏了偏头,食指指腹来回摩梭手上的瓷杯,“双亲,又是谁呢?”

    离奴被他难住了,双亲是谁?

    离奴没有双亲,离奴从记事起,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睡觉,逃跑。

    离奴的双亲是谁呢?离奴问自己。

    “没有。”

    离奴“有”字刚说完,就有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旋即离奴就被掐着脖子从床上拎了起来,低沉的男声笑着问:“没有?嗯?没有双亲,那又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呢?”

    这人手劲可真大,离奴感觉自己马上要被掐死了,眼珠子都已经不由自主往外凸了,她仓惶拍打着男人的手臂,一边“嗷嗷”地嘶吼,一边用手指着自己的脚踝。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手上的力道顿时一松,离奴又“咚”的一声落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摔得她浑身都疼,疼的龇牙咧嘴,喉咙里法出“呜呜”的低吼。

    男人可不管她疼不疼,兴味昂然抓起她的脚踝,离奴的骨头极纤细,这一点他方才掐她时就发现了,而她小小巧巧的脚踝上赫然刺了两个字——

    正是“离奴”二字。

    漠北女子喜爱露踝,足踝刺字,以为娼妓,是女子的奇耻大辱,堪比毁容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意味不明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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