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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朱门贵户聚神都

    姐姐去了剑南道——那里现在内忧外患,城内是气焰嚣张的西川节度使崔宁,城外就是吐蕃南诏这等瘴疠荒蛮之地,据说姐姐身边只有两千弟子,要怎么抵挡?他若是想助姐姐一臂之力,现在手下的这一万多弟子,倒是可以帮她一把;但姐姐若是自愿去的那里,他这一万人过去是不是给姐姐添乱还不好说。

    他思来想去,即便不将自己这部分的军力送到黄楼处去,至少也该亲身到剑南道探探姐姐的安危;只是他如今再也不是来去自由无牵挂的人,一有北方阁这样庞大的下属群要照看,二有莺奴这柔弱羞怯的小女子跟在身边。

    这天夜里,他下了决心要去剑南道看望黄楼,恐怕莺奴畏惧一个人留在教中,打点好了行李,到隔壁耳室去寻她劝慰几句。

    从长安到成都,快马要走将近两夜工夫,要在偌大的剑南道找到姐姐也并非易事;若是筹划得宽裕些,一来一去应当要一旬的时间。他脑中还在兀自盘算要如何对莺奴开口,推进门去时,已经看到小丫头直直地站在门前等着——只是身后还无声地站着六七个成年人。

    莺奴见了他,还不敢发出声音来,两条清泪已经夺眶而出,这身后的六七个陌生人从晚饭之后就已经等在她的屋内,她站在这门前等上官武来,从那时等到现在了。

    他是认识这群人的——他虽然已经是蚀月教北方阁的大阁主,但也同时仍然是三十六灵的掌门人,这些人都是当年参与了三十六灵赌约的豪门贵人。当年紫阁说的“万勿让他人知晓莺奴的存在”,防的正是这群人。

    三十六灵的赌约里,每一户都签走了一名被称为“奴”的孩子,这孩子就好似赛犬斗鸡场上的那匹犬、那只鸡,若是在赛场上输了,众人押在此奴身上的钱财也就打了水漂;若是赢了,当然得赚。这只是最基本的玩法,这个门派里其余不堪入目的丑恶之事根本不可胜数,便是最恶毒的人也想不出来的。

    当年紫阁签走莺奴时,养到三四岁已见她出落得如此非凡绝伦,应当欢喜于抽到好签,从此对她多加指导、培育成最强的灵奴才是;然而怪事却是,他们虽然给莺奴好衣好食,将她打扮得如同公主一般,却早就认为她是不祥之身,甚至已经对她下过杀手,只是没能成功。且不论为什么紫阁对她又爱又恨多有忌惮,从今日这么大的阵仗来看,莺奴这女子确实能在这小圈子里掀起滔天巨浪,绝不是个好养活的主儿。

    他皱眉,扫视了屋内的一圈人,还未开口,其中的一名富贾已经扬声说道:“上官掌门,我们也不说闲话,就如往常一样去洛阳会面谈谈。你也知道了解此奴下落的人目前早就不止我们六七人,大家都盼着你去说个明白。这丫头你随身带着,免得一离了身就被他人砍成肉泥。”

    他何尝不想从此将莺奴剔出三十六灵、远离这帮人,但这些人里不乏皇亲国戚、富甲一方的巨头,莺奴在他这里的消息既然已经传出去,除非莺奴从此消失,否则找他麻烦的人将会络绎不绝。当然还有一条路留给他走,那就是将莺奴“卖”给想要她的人,从此不再做她的羽翼。

    他面色已经沉重起来,手按在剑上,刚要开口,那人又堵住他道:“看阁主的样子,像是早就准备出远门?方才在房内收拾许久,该不会是早有带着这圣女逃跑的念头吧?”

    “我……”

    “阁主不必开口,你的姐姐上官黄楼在剑南道辛苦经营,想是你担心不过要去见她,欲把小圣女留在教中独自出发。何必担心呢,上官阁主日理万机,又要奉养这名万众瞩目的圣女菩萨,探望区区一夷族劣女怎么能劳动您亲身上阵;阁主大可支使我们这等闲人去刺探消息呀!”

    上官武此时心中怒气汹涌而出:“我的姐姐不姓上官——”

    “喔哟,怎的不姓上官,都是逆党,同出一门!黄楼与蕃蛮同流合污,在剑南道杀人放火,你若同去西南,官府当即抄了蚀月教的教门,将你们逆党姐弟二人一同送回朝廷问斩!阁主,你煞费苦心聚起几万教众,其中的辛苦委屈我们都看在眼里,当然不忍心将你这家业付之一炬。我们好哪一口,你也有数,带着这女孩儿跟我们去一趟洛阳便是,我想阁主青年英雄识时务,孰轻孰重自有分寸。”

    这群人大权在握,和官府亲近,蚀月教纵是野蛮,也怕这群人。只要他们想动手,就是把白的说成黑的也无不可。但莺奴这枚棋子如果重新投入游戏中,就如同他这庄家向赌池里洒进万两黄金,会让赌徒们人人都抢红眼睛。

    上官武埋下头去看了看莺奴,她仍然一言不发地在哭。她刚来北方阁的时候只有三四岁,随后这三年他也从未提起过三十六灵这个门派与她的关系。现在她七岁多了,虽然这群人刚才的话她都已经听得明白,知道自己的去向关系到上官武和黄楼乃至整个蚀月教的安危,但她还未曾知道,如果跟着这帮人离开北方阁,自己的命运会如何凋零下去。

    他无言地弯腰将她抱起,将长剑握在手里,沉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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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洛阳议阁已是二更时分,莺奴在他怀中半眠半醒。他下了马,随一行人步履沉重地走进那灯光昏暗的房间,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若是谁将这满屋贵人的家财归到一起,可抵得过半个大唐的国力;也正是这群人,一起策划了这令人发指的残酷游戏。

    他沉默地坐到掌门的位置。

    三年前他初初上任,也曾坐在这房间里与这群金主上司会谈过。那时他还只是蚀月教里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论这些达官贵人说什么话,他都一一应诺;现在他已经是北方阁的阁主,竟然突然又回到这曾经屈为人下的房间里,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这座房间外有十道机关,房间中央还放着一只两人高、五人宽的铁笼。他当然知道这只铁笼的用处,而且一想到这铁笼的用处,就会忍不住喉咙泛酸。此时他就背对着铁笼坐着,怀中的女孩儿越过他的肩头,就能看到这只笼子。她的脸上遮了绀纱,是因为上官武一来不想让她看见这群人的真面目,二来也不想让这群人看见她的真面目。

    参与者无非是来找他出价的。当年签走小奴时,每一户向蚀月教交付的本钱都是五百金,抽签随机带走一个孩子;但现在情况不同,这就好比年幼的赛犬已经显露出才能,七八岁正等着投入到赛场去厮杀的大好时候,开价会比盲抽时高出百倍。大家都知道买下这只赛犬就有机会在赌场上大出风头,那狂热的赌徒就肯出更高的本金来收买她。

    上官武没到的这段时间,房中的竞价就已经达到五千金,上官武坐到这房间里之后听到的第一声喊价,就已经高达八千金。八千金即两万八千贯钱,换成米粮足够三十人的大户家族吃上两百年!从未听过有人肯出这个价格去买一名奴婢,只要听到这个价格,就知道买走她的目的绝不单纯,唯有天竺的老虎圣象、突厥的神鹰宝雕,这些供人玩耍调弄的珍禽异兽才会被这样售卖,但莺奴可是个人啊。

    房中的贵人们并未过分关注上官武的态度,只是此起彼伏地喊着价。当有人喊出一万金的时候,房中沉默了片刻。

    这时候,众人开始转过头来看上官武的脸色,只见他这张秀丽的脸庞上并没有一丝兴奋神采,在听到那声“一万金”之后,他缓缓张开双唇:“众位贵人,既然将我邀来,自然是要我定夺买家。那武就实话实说,此女便是万金也绝不脱手,我买了。”

    他这话一出,凤眼向房中扫视了一圈,众人或是好笑或是漠然地看着他。

    有人向前倾了倾身子,笑道:“上官阁主是也想与我们玩玩,总不是要替她赎身罢?”

    这句话对他和莺奴都是极大的侮辱,但他也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继续道:“若是某有兴趣陪众位玩上一玩,不知这规矩要怎么算呢?”

    那人抬起桌上的金杯喝了一口葡萄美酒,呵呵笑道:“阁主后到,又捡了一颗好子,若是赢了,自然只能少拿些好处,毕竟起点不同;若是输了嘛,自是要加倍偿还我们的。但某这里有一句话要提点阁主,不知阁主愿不愿意听我多嘴?”

    “请讲。”

    对面的人脸上浮起一个诡异的微笑:“你可知三十六灵的前任掌门为何会死?”他见上官武不答话,室内其他人面上也略有疑惑,便缓缓续道:“前任掌门也想跟我们一起玩玩,抽了五百金带走一个灵奴,后来被那灵奴亲手所杀,而这小凶犯至今不见踪影。紫阁想摆脱这女子,是因为那弑主的灵奴,和你手里这名是一母所生——”

    “怎么样,上官阁主是要将这凶物留在身边呢,还是早点摆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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