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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刘家姐妹上门

    隔得远,李红霞难得回娘家一次,又是带了一双儿女的,也就不急着回去,在娘家住两天。

    家里人解了心结,又有李红霞带着一双儿女在,自然欢喜和乐,一派团圆景象。

    早上起来,连赵春芝都不再给李红岩脸色看,又开始念叨她拉着二姐聊天太久,不知道疼姐姐。反倒是李红霞酸溜溜道:“娘,看得出我这嫁出去的不亲了,这是拿我当外人呢!”

    李红岩看着自家老娘嘿嘿笑,李红霞又伸出手指点在她脑门儿上:“得意吧你就!”

    五个小的也玩熟了,卫东卫民两个皮猴子,倒是对文文静静的小雨很亲近,什么吃的玩的都拿给小雨,还拿出李红岩给他们买的小人书、画报来一起看。小雨不识字,小哥俩特别是卫东还有模似样地给小雨讲故事。

    倒是两个小的不对付,茉茉原本软软的,遇上霸道爱哭的小石头,有些不适应,在几次吃的玩儿的被小石头抢了后,茉茉也奋起了,再有吃的玩的,一到手就把紧了,藏严了,见都不让小石头见着,即便被小石头见着,也坚决不让他再抢了去……闹闹腾腾,笑声不断,哭声也不缺,多了两个孩子,比多了几十个人都热闹。

    这么一天过去,因为临近过年,二姐也不能久住,转天又要回家,这天过了晌午,赵春芝就拿出准备过年的麦子,让李新国去推磨。

    村里没有通电,还是用石碾子石磨,临近过年,都推磨准备细面过年。所以,推磨一般都要留出长功夫来,因为要排队。李新国去,就可以先用碾子把外皮秃噜一遍,也就是去了麸皮,再把麦仁儿放到大石磨上推成细面,这样就省了排队的时间。

    平常里,很少有人舍得吃白面,都是吃全麦粉,过年了,一来家人要改善一下,还要蒸大馍馍走亲戚串门子用,谁家的馒头又白又大,都代表家境如何,会被人暗暗比较的,李大河赵春芝都是爱面子的,自然要最好的。

    推磨男人是出力的,女人则过筛、清扫、加粮食,是个帮衬的,又不可或缺。不用赵春芝吩咐,韩玉玲就收拾一下跟上,反正俩皮猴子有俩姑姑照看着,她都不用担心的。

    推了细面,晚上就包饺子。

    村里杀猪分的各家都有猪肉,地窖里存的萝卜白菜,加上猪肉剁碎调味儿,就是香喷喷的饺子馅儿了。

    孩子们都顾不上皮了,一个个垂涎欲滴地围在面板子四周,盼着吃饺子,也眼馋大人手里搓圆揉扁的面团。

    白胖胖的饺子一出锅,赵春芝就先盛出几碗来,打发李红岩带着几个小尾巴去给亲近的人家送。

    等她送完饺子回来,进门就看见二哥李新社正捏着一只饺子丢进嘴里,看见红岩就咧着嘴笑:“看我的手,你找的那个偏方还真管用,晚上睡觉痒痒的都差了。”

    李红岩看过去,果然看着二哥手上的冻疮好了不少,她又问:“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去了?”

    李新社就道:“年前就不去了,过完年初十开工,大概还有半个月的工期。”

    二十天的年假,还挺好的。李红岩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老爹出夫,一直干到年三十,过完年初二又上工,折腾的又瘦又黑,几近脱了形。

    赵春芝是持家的好手,但不会在吃饭上太抠搜,难得吃一回饺子,一家人也没分三六五等,都是大饺子管饱,最小的小石头,还吃了四个饺子呢,茉茉破天荒地吃了五个,吃过饭,李红岩就拉着几个肚子滚圆的小孩儿在炕上排队学小鸡、小鸭子走路,帮着孩子们活动消食儿。

    刚放下碗筷没多久,天色也就刚黑透,刘珍珍带着刘珠珠,还有邮电所所长单长勇、派出所所长程立群,一起到了李家。

    李新国看见刘珍珍还有些尴尬,刘珍珍倒是真的大方,拉着妹妹刘珠珠就道歉,又进里屋,给李大河和赵春芝赔情道歉。刘珍珍满脸惭愧,态度诚恳,说到激动处甚至红了眼,一点儿没有领导架子。刘珠珠则低着个头,跟在姐姐身后,让她道歉就道歉,却看不太清神色。

    李大河和赵春芝还不知道邮电所发生的事,但看刘珍珍一个公社副主任都这么郑重地登门赔情,又有俩所长跟着,就知道事儿小不了,也就是说自家闺女受的委屈不小……那日闺女受了偌大委屈,回到家,他们当爹娘却又那样对她,认识到这些,老两口心里对闺女就难免生出一层愧疚和心疼来。

    李大河重病未愈,就让她们出来说话,有什么事,李新国就能做主。

    众人从里间出来,就在堂屋落座。

    刘珍珍再次向李新国赔情道歉,刘珠珠也低着头认错,李新国只抬抬手,却没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陈金昌已经和他交待过,那日邮电所发生的事,前情尽悉,自然也就知道自家妹妹多无辜,多委屈,甚至差点儿收不到郑玉书寄来的资料,那些资料对李红岩的考试帮助很大,谁知道,没了那些资料,是不是还能顺利通过考试。

    老同学这样,已经是给她面子了,刘珍珍倒是理解,只是暗暗叹气,就怕两人从此再也没法如从前那般毫无隔阂了。

    刘家姐妹赔了情道了歉,以示公允之下,就请单长勇和程立群公布邮电所和派出所的处置决定。

    两个人还没开始,陈金昌由陈向阳扶着,进了门。

    刘珍珍和单长勇、程立群都和陈金昌挺熟悉,见他过来,自然要起身客套寒暄几句。

    陈金昌在堂屋里落座,然后单长勇和程立群开始宣布决定。

    邮电所的决定有三条:第一,辞退刘珠珠。第二,给予一定的经济赔偿(以等价服务赔偿,邮票、电报电话这些)。第三,就是刘珠珠辞退后的临时工名额给李家,附加条件是必须初中以上学历。

    派出所的决定:第一,刘家登门向李家赔情道歉;第二,由刘家给予一定的物质赔偿,赔偿物可是手表或者自行车,由李家自选。第三,鉴于刘珠珠认错态度较好,进行了物质赔偿,若是争取到李家谅解,可以考虑不再进行进一步的行政刑事处罚。

    李新国初听也觉得有些意外,他想到了刘珠珠会被辞退,但没想到临时工的名额会给他们;而且,也没想到刘家还会赔偿大件。这时候,手表和自行车可都是稀罕物,有时候有钱都买不到,需要专用券的。当然,对于刘珠珠的处罚,到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以李家人的温厚良善,真的做不出追着人家必须判刑坐牢啊什么的。

    对于各种补偿,临时工名额需要一家人商量;刘家赔偿的大件,李新国倾向于手表,因为妹妹去上学,手表能够用上。

    但是,没等他发表意见,卫东啪嗒啪嗒跑过来,趴在陈金昌耳朵边儿传达李红岩的意思:“队长爷爷,我小姑说了,要自行车!”

    陈金昌笑着摸摸卫东的小寸头,笑着道:“这事儿我既然赶上了,我就不客气地提个建议。还是洋车子用途多,有辆车子出门会方便许多。”

    程立群和单长勇都附和着,李新国也看见儿子传话了,猜到是妹妹的意思,自然也不反对,就此定下来。

    确定下意见,刘珍珍立刻拿出一张自行车券和一百五十块钱。自行车是本省名牌大金鹿,零售价是148元。

    陈金昌又提起大学通知书的事儿,单长勇连忙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大学通知书到了,就立刻安排人投递,绝对不过夜。还说以后南陈大队的信件报纸,也由专人投递,不用再去公社自取了。

    陈金昌就邀请程立群、刘珍珍二人作证,并感叹,大队里培养一个大学生太不容易,就怕出个万一啥啥的。说的刘珍珍和单长勇尴尬地直笑,至于心里是骂娘还是撇嘴,鬼知道呢。

    之后,单长勇和程立群拿出处理意见书来,陈金昌和李新国分别签了字。

    这件事就算处理完毕,单长勇和程立群立刻起身告辞。刘珠珠也向外走,却发现姐姐落在后边,再次地向李新国致歉,说自己没好好教导妹子,让她做出这种事来,万分愧疚云云。

    将一行人送走,陈金昌却没有离开,而是回来进了东里间。不知他和李大河说了什么,足足一个多小时,方才告辞。陈家父子离开后,李大河也没有透露。

    第二天不到十点,二姐夫骑着一辆自行车过来接人,赵春芝看着准备好的一堆东西,白面、花生、猪肉、咸鱼这些,直埋怨,怎么不赶车来,自行车带不了这许多东西啊。

    李新国和李新社一起宽慰她:先挑着白面猪肉这些给二姐带上,至于地瓜、花生这些,等过几天他们赶车去姐姐家送年。

    送走了二姐一家,看天气晴好,全家男女老少齐动员动手清理房间,大扫除。

    把屋里的大小家什儿都搬到天井里见见太阳,透透气,房间里则从顶棚到地面,每个犄角旮旯都打扫地干干净净。又和了泥巴,把墙角露出来的老鼠洞给堵了。这一打扫,常常会有惊奇的发现,或者发现老鼠洞纵横勾连,四通八达;或者会发现,柜子后边已经被掏空了,还有时候,会发现柜子里絮了窝,老鼠在里边安家生仔儿了……

    赵春芝看得牙根直痒,就吩咐两个儿媳妇:“过年你们回娘家,记得打听打听,谁家有小猫抱一只回来,不养只猫,家里的东西都让老鼠给糟蹋了。”

    关键吧,老鼠还不仅仅是偷吃粮食,它们还祸祸东西,箱子、柜子这些就不提了,连衣裳、鞋子、书籍,甚至连放的一捆麻绳都给咬烂了!着实讨厌、可恨!

    赵春芝带着李红岩和三个孩子在炕上剪窗花,大哥二哥两人,帮着把家什儿搬到院子里,大嫂二嫂打着包头,戴着自制的口罩跟进打扫,打扫完两位嫂子转移战场,两位哥哥又跟上,用搜罗来的报纸开始糊墙,一手笤帚一手报纸,粘了浆糊一抹一贴,然后用扫帚刷刷刷扫平服帖,动作熟练而富有韵律,很快,烟熏火燎一年的墙壁就焕然一新,报纸的字儿大大小小的,还有插图照片,倒是别有意趣。

    卫东卫民小哥俩就站在炕上,踮着脚读他们认识的字:“人,民,日……”

    下边的字不认识了,小哥俩齐齐转头看向李红岩。

    李红岩笑:“报,报纸的报。”

    小哥俩就无比认真地重复:“报,报纸的报。”

    卫东又补充一句:“也是画报的报。”

    李红岩立刻表扬,其他人也跟着笑,屋里屋外笑成一片。

    过了二十就忙年,清扫除尘,小年祭灶,然后要蒸馍馍、蒸年糕、发糕、丝糕,条件好的还要炸年货,什么炸鱼、炸面叶、炸鸡、炸肉、炸藕盒萝卜盒子、炸荤丸子素丸子这些,一直忙乎到廿九,就要炖肉,准备过年了,这些活计,出了清扫除尘、修补房屋是男人的,其他大都是妇女们的活计。还常常几家妇女搭伙儿一起干,今天这家明天那家的,忙忙叨叨一直到大年三十,才会歇下来,享受一年到头难得的节日。

    因为,当地有个不成文的习俗,从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开始,家里的饭都是老爷们儿来做,直到初三回娘家,好哄着媳妇儿回娘家不说自己坏话。直到破五,男人们陆续开始干活,做饭的人就又换成妇女们,这一忙叨就又是一年。

    李大河身体渐渐好起来,能下炕自己走动了,赵春芝就带着两个儿媳妇忙年,李红岩就成了孩子王,照看孩子的同时,她起了扣,开始织毛背心。

    这忙活起来,时间过得就特别快。

    就这么一晃眼到了春节,李家人这一年虽然经历了一些风波,但都解决了,大嫂有了身孕,新的一年会添丁进口,李红岩高考顺利,已经算是一只脚踏过大学门槛了,说起来都是喜事,而且都是大喜事。这个年过的也算和乐美满。

    过完年,拜年走动,你来我往的,李红岩是大闺女了,并不需要满村里拜年,只需去几个至亲的长辈家里走一走就可以了。剩下大把的时间,她就窝在家里织毛衣,特别大嫂二嫂不用做饭的几天,孩子们也不用她管了,一心专注地织毛衣。赵春芝不让她大过年的动针线,她就偷摸在自己房里织,进度飞速,过了小年开工,到初五的时候,已经织完一件。

    她也不敢拿出来找骂,继续起扣织第二件。有了第一件的经验锻炼,熟练度和速度更快了。过了破五,年基本算是过完了,各种忌讳也没那么讲究了,即便赵春芝看见也懒得理会她了,只不过,嫂子们也开始干各种活儿,忙起来,孩子自然又甩给她,在一定程度上,拖慢了她织毛衣的速度。

    初八时,田玉芬从城里回来,她就是本省青市人,回家过的年,一回来就来了李家,带了一包海米一包小鱼干来,海米留着做菜包饺子是极好的,小鱼干是那种香酥口味的,可以当零嘴儿。但是家里不舍得这么糟蹋了,赵春芝给孩子们一人两个,剩下的都放起来,留着来客人,抓一碟就是个很好的下酒菜。

    李红岩朝着田玉芬吐吐舌头,田玉芬就悄悄给她说:“这个小鱼干是过了油的,不能过夏天,天热了容易走油,辣气了就不能吃了。”

    李红岩笑着应了,两个人一起进了西里间,看见炕上放着的半截毛衣,自然说起编织活儿。这会儿虽然城里生活也不富裕,但比农村强不少,至少差不多每个人都有毛衣毛裤的,妇女们最常做的针线活就是织毛衣,几乎没个妇女闲暇来都是编织活儿不离手的。

    在这方面,田玉芬比李红岩懂得多,会的花样也多,就拿纸笔来,给李红岩画了几个花样的编制图样,李红岩很感兴趣。第一件她是给老爹的,即使最基础的四平针,简单大方,一点儿花样没有的。老人嘛,暖和舒服为主,并不要求花样子。给两个哥哥的却想着是不是太单调了,田玉芬给的几个花样子,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还好,第二件刚织到一半,只是胸前加点儿花样点缀,一样可以。关键是,毛线有限,太繁琐废线的花样子,她也不合适。

    说完这些闲话,两个人自然说起大学通知书的事儿。田玉芬就说,她回来之前,城里的同学已经有收到通知书的了。抛出大城市和农村邮递中转相差的时间,他们要是有通知书,也差不多该到了。

    田玉芬还说:“咱们年前和邮电所里闹得不愉快,就算他们保证了,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去县里想想办法,争取在县里打听着些,通知书到了,也不至于被邮电所的人做了手脚。”

    李红岩也觉得有理,找了空当儿就找大哥说一说。

    二哥李新社正好过来听见,就主动道:“和我一起学拖拉机的一个兄弟,是县城大队的,他在县城认识的人多,我去找找他。”

    李新国也说,找找老校长,让他帮忙从教育系统里打听着,虽然通知书是走邮寄渠道,但教育系统都是有通知名单的,哪个考生被哪个学校录取了,教育系统都能查到,让老校长帮忙打听着些,也不至于中间出了差池耽搁了。

    安抚了妹妹,李新国回去斟酌一下,就去和老爹说,准备去县城一趟,看看把自行车领回来,有了自行车才方便往县城跑。他想了,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去县邮政局找找关系,每天跑一趟问问,以确保妹妹的通知书万无一失。

    李新国把事儿和自己的担忧说了,等着老爹答复。

    李大河用烟袋锅子挖着烟布袋,但是并没有装上烟丝抽烟,只是重复着挖烟丝的动作——他病了之后,林廷辉给过他警告,得了这个病,即便养好了,病根儿却做下了,以后不能干重体力活儿,不能生气,还有烟酒都得注意了,能不沾就尽量别沾了。

    李大河低着头思量,李新国就乖乖坐在炕对面的椅子上,等着。

    还要半天,李大河才咳了一声,抬起头来道:“这也过完年了,有些事儿咱们也该商量商量。”

    李新国点头应承着,也确实是,邮电所还给了临时工名额呢,商量商量让谁去……要是妹妹没考上大学,自然是让妹妹去,希望干几年能转正。但是,妹妹考了大学,就用不上这个名额了。这个名额的归属,就得好好合计合计了。

    没想到老爹又道:“另外,你金昌叔还提了一个,是县供销社运输队招司机,他准备让东方和新社两个都去试试,他那个意思是,谁过了谁去,多一个保险,省得便宜了别人。”

    话是这么说,但李大河和李新国心里都明白,这是陈家给的补偿,这一去,陈东方不过是个陪着的,能过的必定是老二李新社了。相比起来,当然是县供销社车队的工作更适合,工资高,司机出车还有补助,还是供销社内部职工,福利待遇都好。另外,开车出去,赚外快的机会多着呢,比邮电所职工好太多了。

    “只要考过了,就办手续,正式工。”李大河又补充一句。

    李新国都吃惊了,抬头看了看神色郑重的老爹,做了个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深呼吸,然后才缓缓开口:“金昌叔……唉!”

    陈金昌这一次真是大出血了。即便是大队长,弄一个这么好的正式工招工名额也不是容易事儿,就这么给了他们家,还真是狠得下心。不过,这事儿,李家两口人差点儿搭上命,说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吃亏谁占便宜了。

    李大河还没说完,也叹了口气道:“你金昌叔说了,过完年,就有一批加征入伍的名额,若是东方过不了,就让他去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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