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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纬40度东经117度

    恭喜姜佚喜提Y大物天学院通知书。

    恭喜林让喜提Z大新闻传播学院通知书。

    恭喜荣天杨喜提T大医学院通知书。

    七月底和八月初,我们三个人都陆续收到了自己的通知书。

    很开心,我们都如愿去到了自己喜欢的大学。

    靓靓和小咩虽没有去同一所大学,毕竟小咩并不如靓靓般热爱学习。

    可他们好歹都去了同一个大学城。

    两个人就跟商量好似的都在南方。

    只有我们可怜的姜佚女士去了更北的地方。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怕就是姜女士的真实写照了吧!

    姜女士望着林让和荣天杨远去的背影叹息。

    我回了过了头。

    朝他们摆了摆手。

    虽然他们可能不会看见。

    就当是姜女士的小小告别仪式吧。

    “LT229号列车将于14:40正式发车。”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车票。

    果然是和229逃不掉了。

    我拿起行李朝检票口走去。

    从六岁开始,我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这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城市。

    在我高三那年,撤“县”设“市”,通高铁。

    我太熟悉他了。

    每条道路,最大的商场,朋友聚会的地点。

    活了十八年,三分之二的记忆都在这里。

    这份记忆是鲜活的。

    还记得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正式来到这里,那时候这里的公交车还没有装空调,闷闷的,母亲指着车窗外刚刚建起不久的建筑物介绍着他们的来历。

    “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小声嘟囔着。

    我都已经十八岁了。

    我特别信算命。每次无聊总回去浏览器搜索“免费算命”。

    因为我没有钱。

    记得有一次,算到我说90岁寿终正寝,共十人哀悼。

    我当时想,怕是没有成为举世瞩目的天文学家。

    不然怎么才又十个人哀悼我!

    今天一想,就算我那么长寿。

    也已经过去五分之一了。

    我拖着行李箱在拥挤地车厢里走动。

    其实我妈妈是要来送我的。

    我胆子太小了,不敢,我怕我哭出来。

    我是个泪点很低的人。

    从《小鲤鱼历险记》痛哭的故事足见一斑。

    我担心妈妈。

    以前看过一组计算,大概就是除去睡觉时间,满打满算你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就只有96天了。

    虽然已经忘记了这个数字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真的只剩96天了吗?

    从小我妈就跟我说让我长大一定不要孝顺她。

    她说她不想成为子女的负担。

    她说她希望我应该像小鸟一样,越飞越远。

    不过,我可是个记性好的小鸟。

    会找到一开始的大树的。

    我突然鼻子一酸。

    不能哭。

    车厢里太挤,左挤挤右挤挤,我可算我找到我的位置了。

    我特别害怕人多。

    我以前跟林让打过一个比方,我说人聚在一起粘连着就像等待被吃掉的一盆虫子。

    这个比喻一点都不可爱。

    “你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林让那天特别正经的说。

    “人都是具有两面性的,我希望我能发掘真实的一面。”靓靓说。

    我闭上了眼睛。

    昨天晚上,由于开学过度喜悦没有睡着。

    “我当时上大学的时候也这么开心。”

    “想想都已经三年之久了。”

    229陪我聊了很久,直到我的眼皮撑不住了。

    车厢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我打了个哈欠。

    我做了个梦,梦见冬天,我掉进了电梯里。

    太冷了。

    我环抱着自己不停地颤抖。

    电梯门开了一次又一次,都是冰冷的水泥墙。

    终于最后一次,有人来了。

    是吴满风。

    他把我抱了起来,披上了他的衣服。

    是,我被冻醒了,空调有点冷。

    我迷迷糊糊的摸到自己的包,想要从里面拿件衣服。

    却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

    我睁开眼,是一件男士衬衫。

    我向旁边看了看,有一个脸上捂的很严实的男孩子。

    凭借姜女士多年鉴男能力,能初步确定,是个帅哥。

    “您好,是您的衣服吗?”

    他撇过头。

    “是的,刚才看你一直在发抖,觉得你可能是太冷了。”

    “谢谢。”

    我把衣服叠好还给了他。

    我从包里掏出衣服,盖在身上,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下车的时候刚刚过了一天最热的时候。

    “下车了吗?”229给我发了消息。

    “嗯。”

    “这里是北纬四十度。”

    “我也是。”

    我没有继续说话,也不敢继续问。

    他在哪里。

    跟我一样的经度吗?

    中国最繁华的地方在这里,纬度相近,又有多大的概率不在同一片土地呢?

    又或者说不在东经?

    而在更遥远的西经?

    和他认识这么久,就像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一样,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在哪他是什么样子的。

    他是我的倾听者,这是他一直以来扮演的身份。

    而我呢,要从倾诉者逾越成什么呢?

    我想了解他的什么呢?

    无数次我揣测关于他的一切,想象着他的样子。

    想象着夏夜初识的愉快,中途消失的不愉快,以及初雪重现的欣喜呵一点一滴的陪伴。

    故事的另一半,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很多很多很多。

    而此时此刻,我想知道的——你在哪?

    但我在害怕。

    害怕一样又害怕不一样。

    害怕不一样很远远,害怕一样更远。

    “我在东经117度。”

    他没有问我∶“你呢?”

    他明白我的意思。

    在这方面,我们一直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不知道他是一个在现实生活中什么样的人。

    是个很厉害的人吗?

    我不太清楚,直觉告诉我是,可这重要吗,对我来说。

    不重要。

    喜欢是自卑的喜欢,对青春期抑郁的姜佚女士来说。

    无论对方如何,这都是怀着自卑的沉甸甸的喜欢。

    那吴满风怎么办。

    如果吴满风和229同时站在我面前,我肯定选吴满风。

    做人要现实,我告诉自己。

    其实我在佯装不在意。

    我很在意。

    我没有很好的家室,得天独厚的外貌和天赋,也不懂得人情世故和周旋。

    所以这份带着自卑的沉甸甸的喜欢,我不愿意扔给一个未知的人。

    我不知道。

    那是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阳光是红色的,我喜欢这样直白的说。我不用再描绘了。可能因为懒惰,也可能因为我们都知道,初秋近黄昏时候的太阳是什么样子。

    不言而喻就是这么用的。

    在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面有个情节,我印象很深刻——特蕾莎手里紧紧的握着《安娜·卡列尼娜》,踏进了托马斯家的门。

    对特蕾莎而言,《安娜·卡列尼娜》是她的凭借,是她爱情的钥匙,是她的底牌和倔强。

    对我而言,也是如此。

    我拿着这份并不上乘底牌和倔强,卑微地和这个上乘的世界作斗争。

    和一个未知的他作斗争。

    “非如此不了吗?”

    “Esmusssein!”

    托马斯重复着。

    但是,他很快又开始怀疑,真的非如此不可?

    在物理实验课上,任何一个中学生都能证明科学实验的准确性。但是,人只有一次生命,绝无可能用实验来证明假设,因此他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为自己情感所左右到底是对是错。

    那是昆德拉所说的。

    “非如此不可。”

    我又默念了一遍。

    火车站的人群熙熙攘攘,好像用来形容火车站的人群拥挤而不烦躁,“熙熙攘攘”是固定用词,就像每一次我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都会给自己肯定答案。

    这一次,我没有再次开始怀疑。

    真的非如此不可。

    “在北纬40度东经117度。”

    我摁下了发送键。

    “Esmusssein!”

    为了让这几个字的意义绝对的清晰明了,贝多芬在最后的乐章上方标注了如下字眼∶“DerschwergefassteEntschluss”——细加掂量的决断。

    “在北纬40度东经117度。”

    我又默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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