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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 焚身之火

    书上说,圣教中那些被赋予传教使命的高阶牧守,会得到一盏前辈留下的提灯。那提灯里的火,是卡德的精神之光,无论寒霜、冷雨还是阴风,只要信仰在,那火就永远不会熄灭,就会时时刻刻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微光。直到他去世或卸职,提灯传到下一个继任者手里,微弱的灯火还在热切的燃烧着。有些提灯牧守殉职在荒野异乡,那提灯的火就在旷野上独自燃烧,也许多年后被人找到后只剩下一具白骨,提灯也记录着他一生的荣光。

    而一旦那继任者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不需审判,灯火便会吞噬叛教者的灵魂。那之后,提灯将永远的熄灭,成为一块代表耻辱的黯淡废铁。

    “你知道吗诺瓦?”少年手中的银丝提灯远比牧守们的华丽的多,那是一盏会发光的水晶花,但是那一丝凡间的火,却只能在殿堂骇人的阴影里无助的发抖:“传说中有个魔神,特别热衷于收集牧守们熄灭的提灯。他自称单纯的喜欢希望消散后的阴冷。”

    诺瓦宽胖的肩膀缩了缩,小心翼翼的捏着裙子,一步不落的跟在王储身后,生怕那一丝微弱的光把自己撇下。

    “别闹了殿下,大半夜的说什么魔神啊,多吓人啊~”

    阴影中,巨大的人形雕塑举着沉重的石板,如同盖棺的掘墓人,支棱的肢体和凸起如同爬虫的触角,让诺瓦心生厌恶。

    “陛下咱们回去休息吧,在这乱跑会犯错的!”

    “我已经休息过了!”图拉真抱怨了一句:“这里我以前总来,不用怕!”

    图拉真王储小心翼翼的用手里的提灯点燃了眼前的灯柱,那是一对用黄铜精铸的飞鸟,长长的尾羽拖到地面,巧妙的形成了支架。火光引燃鸟嘴的一霎,飞鸟张开的翅膀却放出了晶亮的火炎。那纯净明黄的火炎如同飞鸟的飞羽,将一切都笼罩在如雾气般轻薄的光明中。仿佛在净白光明中鸟脱离了空气的束缚,飞往了不可知的神圣天堂。

    诺瓦顺着光芒看去,那人形雕塑褪去了粘稠的阴霾,健美的大理石手臂有力的托举着金玉环装的象牙石板,那支棱的凸起原来是石制的飘带和光线,那是个衣着华丽的智者,一位面目肃穆的圣人……

    黑暗中的恶魔,也是光明中的圣人……

    “这是帝国第一任御前秘书的雕塑,就是他对阿尔戈特大帝坦白的说,一切权力都敌不过时间。妈妈……不安娜女皇总会带我来这,给我讲先皇的故事。”图拉真随手把银丝提灯塞到诺瓦手里,伸着病弱的手指抚摸着雕塑上精美的刻字……

    “龙鹰之翼,白鹿之角。六塔环伺,圣堂浴光。流银御座,诸王流芳。南侵群山,北抵莽莽。千刃降魔,万帆白霜……”

    石板只有最上面几行有字,下面大片的面积则是光滑如镜的空白,纤尘无染。

    “帝国最值得称颂的壮举,在这块石板上也只能留下一行的痕迹。我母亲一直跟我说,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在这里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图拉真喃喃自语着:“她……安娜女皇……已经做到了……”

    “万帆白霜”几个字跟其他字迹对比,明显是新刻上去的。

    病弱的手指颤抖的抚摸着“万帆白霜”的优雅字体,声音开始无力起来:“那一天在安佩斯卡娅,那海上整天蔽日的白帆像秋天结霜的林海。就算我是皇储,就算宫廷法师们从小就用各种神奇的景象取悦我。可是我还是惊呆了,我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船,那些甲板是山、帆布是云,仿佛那舰队就是整个世界……当女皇登上甲板的那一刻我就想,祖先那些从天堂开来搁浅在这个世界的白船也不过如此了……可是为什么,山一样的船,云一样的帆,大地一样庞大的舰队……”

    皇储低下头,额头抵住冰凉的石头,眼帘几乎要收拢不住汹涌的泪水:“妈妈……你为什么不回来……你找到天堂了吗?你见到卡德了吗?所以你就要在卡德身边成为永不熄灭的光了吗……所以你要抛弃我吗?”

    手指紧握成拳,无力的捶打着厚厚的石板发布出一点声响。

    “您知道吗妈妈,我病了……妈妈……他们把我关起来了……我害怕萨尼加姨夫,我害怕……我害怕我没法守护您的帝国,我不能跟任何人说话,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无声的死去,就像海里的一个泡沫……”

    诺瓦试图伸出手去触碰主人的肩膀,然而那巍峨的雕塑、那光辉的飞鸟、那石阶上昂贵的地毯,让她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这一切都是她触碰不了的,她是农家的女儿,她甚至比不上地毯上的一根纤毛……

    “天哪,图拉真殿下,我的孩子!”

    女人高贵的声调从身后响起,诺瓦几乎是发出一声尖叫,她条件反射一般单膝跪倒在地。几乎与此同时,黑暗瞬间被更加明亮但污浊冒烟的火照亮了。一名高盘金发的贵妇带着一群掌灯的仕女,如同灯塔一般站在大殿的门口。图拉真和诺瓦与那贵妇之间,两团火光之间,却是阴冷至极的黑影。

    “珍妮夫人,我亲爱的阿姨!”图拉真飞快的擦干眼泪,以一个少年不应有的熟练站直身体,弯腰行礼,语气中找不到一丝刚才的哀伤。

    “你怎么又到这个房间来了?”贵妇迈着高雅的步伐想他走来,鞋底在大理石上踩出的回音空洞的回荡着:“我记得我跟您说过,摄政王殿下,也就是你那不争气的姨夫,说这里太闷了,不适合您的肺。”

    “是啊,我这具被外域神诅咒的身体真是劳您伤神了……”图拉真又行礼致歉:“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要接近这里,因为……”

    “因为什么?殿下。”珍妮长公主美丽却冰冷的脸庞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图拉真,纹丝不动的嘴角似乎孕育着吞噬航船的惊涛骇浪:“您在盘算着什么?我的皇储。”

    “没什么……因为……”图拉真脸红起来:“因为这里的飞鸟灯很亮,特别好看……我房间里没有……”

    “哦天哪,够了。”珍妮翻了个白眼:“陛下,您好歹是皇储,孩子的想法多少要克制一点。”言罢她怒视趴在地上的诺瓦:“诺瓦,你要是再随着殿下闹事,流银厅就容不下你了。殿下有病,我要求他始终有人跟着,你听不懂是吗?”

    “长公主殿下息怒……”诺瓦更加卑微缩起来。

    “诺瓦你平时少吃两口东西,饿不死,这么胖跟着皇储也不怕别人笑话!”珍妮又回过头来盯着一脸为难的图拉真:“殿下您也是的。按时吃药少乱跑,这些也为了你安好,你也得体谅一下我们对啊?”

    “您息怒……”图拉真低头认错,同时偷偷看那精美的飞鸟灯。

    “殿下您要是喜欢,就把这灯拿回去就是了~”珍妮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说道。

    “可以吗?”图拉真似乎大喜过望,完全无视瑟瑟发抖的诺瓦。

    “当然。如果这样您就不会乱跑就再好不过了。”珍妮厌恶的扫了一眼那雕塑和石板,头也不回的走了:“反正这个房间也没有用了。”

    珍妮走了,留下两个侍女站在门口瞪着图拉真。图拉真咧嘴笑了笑,指了指飞鸟灯,毫不在意瑟瑟发抖的诺瓦:“左边那个,诺瓦,搬到我房间去”

    诺瓦颤颤巍巍的挪动胖身体爬起来,在另外两个女仆的嗤笑之中艰难的扛起沉重的黄铜灯柱。

    “殿下啊,您稍微心疼我一点点可以不啊?”诺瓦委屈的扛着灯柱跟着图拉真回到寝宫:“我要是被杀头了您会很孤单的!”

    图拉真满意的看着飞鸟灯立在自己房间里,燃放着明亮的光,随意的回了一句:“没事啦,皇储保你死不了。”

    诺瓦嗫嚅了几句,一脸不甘心的闭上了嘴。

    安静下来之后,图拉真突然严肃起来,随手按了一下飞鸟胸口翘起的羽毛,明亮的火焰就熄灭了。紧接着他拨动了一下鸟头,鸟的头部就掀开了,露出了鸟身里储存的紫色粉末。图拉真小心的用小勺子挖出了一些,包在书写纸里。

    “藏好了,有用。”图拉真把纸包塞给诺瓦,靠在床边看起星星来。

    “这是什么啊殿下?”诺瓦惊讶的看着手里的包。

    图拉真叹了口气:“这是冷光粉,是妈妈留下的没用的东西。”

    星空下城市灯光点点,图拉真知道,那些灯火纵横规整是东城区,而错落密集的则是神秘的下城区。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看看,那些没有监视没有威胁的最普通的人是什么样的。

    图拉真的世界,除了在安娜的带领下看到的有限的区域,就只能来自苍白的书页。他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囚徒。

    “你知道吗诺瓦?”图拉真盯着下城区喃喃自语:“有个魔神,叫多惹,特别喜欢收集教会熄灭的提灯……”

    “您刚刚说过了殿下!”诺瓦撇了撇嘴。

    “那你知道他这么多年收集了几个吗?”看着诺瓦茫然的摇头,图拉真笑了。

    “一个都没有。因为那魔神忍受不了那些罪人焚身的烈火,卡德审判的火会连他一块毁灭!”

    “那他为什么还要收集那些提灯?他傻的吗?”诺瓦伸着脖子想看看图拉真在看什么。

    “有些人以为自己能力超群,就可以染指他不配拥有的东西,这个世界一直如此。”图拉真随意的盯着不远处一个移动的光点,猜想着那是不是一辆回家的马车:“我们得知道拉米迪亚勋爵在哪,诺瓦,我们得知道萨尼加到底想干什么!”

    流银厅居然离自己这么近,甚至可以看到碎银般的墙壁上那明亮的窗口。翁德塔拉随意的盯着一个窗口,猜想那里是不是有一个正在欢饮达旦的皇族。

    刚才听到的事太过于骇人,以至于他居然开始放弃思考。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呢?一旦事情太难想,就开始相信直觉。

    【禁卫军只为御座弄脏长剑……】

    “我不知道这个水晶是什么,但是……他告诉我有些貌似士兵的人,虽然没穿制服,但是我觉得那是军队的剑,他们杀了伊柏林全家……”

    翁德瞬间就没有心思跟哈柯套近乎了,本来花瓣中的回眸、月夜下的触碰、那封热烈的情书,这一切本来在这个封闭的马车里都可以尽情发酵出许许多多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题。但是血色的压迫让翁德成了哑巴,除了听哈柯的叙述之外,就只有偷偷的擦汗。

    他是商人的儿子、他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他是个贼、他是个售卖赃物的下城区杂货店主,他什么都明白……

    他们死定了。

    上城区的规矩怕是跟黑帮没什么不同:拉米迪亚勋爵得罪了人,被干净利落的做掉了。对方顺利的嫁祸给了六圣徒,而这个人毫无疑问是本都且萨尔,因为只有他知道六圣徒的名号。拉米迪亚很可能就是得罪了本都且萨尔,所以被他麾下的军人灭了口。这件事大概得到了摄政王或者王储的直接许可,因此才惊动了禁卫军。

    而哈柯对于主谋是她父亲的事一无所知,还想跑出来救自己的朋友。而且哈柯是离家出走逃出来的,这是将军家的马车。所以很快就会有人顺着马车来抓他们。

    一旦被拦截。他们又会多了一条绑架将军女儿的罪名!

    翁德塔拉斜着眼睛瞧着外面小跑的简萨拉,简萨拉也侧过头来看他,那翠绿色的瞳孔里已经露出了威胁的神色。

    翁德塔拉知道,士兵跟盗贼的思维习惯截然不同。为了活命,盗贼们会尽可能的抛弃一切隐姓埋名,或者贿赂或者撒丫子没命的跑。而士兵不同,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以迫使对方谈判,而且一切可用的资源都可以作为谈判的资本。

    身边脸孔俏丽的女孩,就是简萨拉谈判的最后筹码!

    妈的,不愧是上过战场的老兵,玩的真绝啊!

    这怎么行?没有一个盗贼愿意赌命,没有后路赌个屁!输了怎么办?搞砸了怎么办?连葡萄都没的种了!

    得跑!必须得跑!如果可以就带着薇艾米和文菲尔,其余的人自求多福吧,真没办法了。

    “先生……您……还好吧?”哈柯关切的问翁德塔拉,她很担心对方觉得这个事跟自己没关系就扔下她不管了。

    “没……没有啊……哈哈……”翁德傻兮兮的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又觉得这个动作太不贵族了,就收起手来,一只手不知道该放在那里,就在那乱挥。

    “那您看,我们该怎么办啊?”哈柯焦急的瞪着大眼睛,脸孔红红的,直盯着翁德。她觉得这个人跟她接触过的所有贵族都不一样,虽然他带着一个可怕的冰精灵牧守和一个优点恶心的沼泽精灵女仆(虽然那女仆很漂亮)。但他那种懂礼节却懒得用的态度还有谦逊的语气,让她莫名的觉得很安心。她见过太多自以为是的无能贵族了,她太庆幸翁德不是这种人了。

    “我……我……可以依靠您吗?”

    哈柯不知道的是,她纯洁如水的明亮眼睛和嫩红的脸庞对翁德来说是多么恐怖的武器。就算脑子里想好了一万个逃跑计划,甚至包括怎么扛着薇艾米消失。此时此刻面对这双眼睛,翁德塔拉也只能在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情况下吐出了一句:“我……我一定会帮助您,一定会帮到底!但是我得想想……呃……让我想想这里面……有什么门道……我的意思是有什么……呃……玄机……”

    翁德说完这句话之后恨不得抽自己十个耳光。

    “太好了,我以为您肯定不会支持我这种鲁莽的行为。”哈柯听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稍微安心了一点。

    “当然支持,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挚友更重要,伊柏林小姐跟您是挚友吧!”

    理直气壮的说完这句话后,翁德恨不得立刻砍死自己。

    “是啊……谢谢您……”哈柯脸庞亮起来了,但是对面的女巫除了呻吟就是闭着眼睛不说话,有点吓人。“可是……您的手下怎么办呢?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您肯定不可能带着我回使馆吧?”使团使者带着贵族小姐回到使馆,让人看见了,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小姐,您可以跟在下走,如果您担心的话……”就在翁德发愣的时候,科玛留斯突然说话了:“我是……咳咳……市长巴克先生指派的导游。我可以安排您先跟我去上城区的住处,等使者先生休整一下我们就去调查您朋友的事。我相信……”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在翁德惊诧的眼神中,科玛留斯脸色苍白但是十分得体的说:“我相信……咳咳……抱歉我身体可能受了损伤……我们的使者阁下可以面见摄政王直接呈上您的证词。”

    “这样当然好……但是……”哈柯扭捏的拉扯着裙子:“可是……明明是士兵模样的人行凶,公告却说什么六圣徒匪帮,还有……妈妈叫我不要管……这太奇怪了……”

    科玛留斯神色又恢复了一点,他似乎脑子清楚了很多:“小姐您多虑了,毕竟您不了解事情的全部过程,我们都只知道一部分真相,所以才会有所忧虑。我相信一旦水落石出,您所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嗯,您说的有道理。”哈柯释然的笑了笑。

    妈的不愧是诗人,说话这么利索!

    看着科玛留斯跟哈柯谈话这么流利,翁德塔拉第一次有点讨厌科玛留斯,就算知道被他出卖也没有这么烦躁过。

    “你他妈……不不,我的意思是您,您感觉好点了?”翁德打断了科玛留斯的胡诌。这个人哪是什么诗人,就是个骗子吧?

    “托您的福,没大碍了。”科玛留斯喘了口气,恢复了往日那一脸的微笑。

    “你说的上城区住宅在哪?”翁德塔拉大声的问道,果然车外的简萨拉听到了,很明显的靠了过来。

    “车夫先生!”科玛留斯叫起来:“您第一次来因哈泽,不熟悉路程,我来给您指路!”

    欧格尼楞了一下,马车停下来,翁德听到欧格尼在外面骂骂咧咧,还听到跑出去的科玛留斯嘻嘻哈哈的打断了欧格尼的咒骂。一阵骚乱之后,马车又移动起来。

    哈柯看了看翁德,抿了抿嘴唇,还是问道:“那个,先生,我能知道您尊姓大名吗?”

    “请叫我翁德塔拉,当然叫我翁德也可以。”

    翁德塔拉又犯了一个盗贼不可饶恕的罪过,他的真名……

    爱情,就是焚身之火,那火一直散发着温柔的光,直到燃尽他最后一根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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