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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洗纤尘,问菩提

    小心翼翼地将厕所的门锁好。

    捏着鼻子闻到那股独属于乡间厕所的腥臭味。

    阴沟的边缘全是污垢。

    看到白瓷的墙壁上生着青苔和裂痕。

    以及那不知道有多少年头,长满水渍的淋浴喷头。

    置物柜上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包装上俊美的明星都笑得露出一口夺目的白牙。

    袁夕,看着雾蒙蒙镜子里那张安静而甜美的小脸,伸出左手,轻轻擦去镜子上的水雾,她看到属于自己的那双,让人尤其不安的幽蓝双眼,仅仅是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她就能感觉到有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她的直觉让她认知到,镜中的女孩,眼底那不祥的幽芒藏着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然而现在,这个女孩犹如蒙尘的宝玉,她的脸上、身上、以及那身显得过分宽大的病号服上,都沾满了尘土、污垢和不知道属于谁的血渍,身后还有高温烘烤留下的焦黑。

    虽然袁夕有点想在陆宝瓶为她临时准备的那张草席床上倒头就睡,但是她确实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自己必须先洗一个澡。

    只是……洗澡?袁夕捂住脸,一时竟然不敢看镜中的自己了。

    在遭遇空难变成这副模样之前,袁夕只是个高中生,虽然有些早熟、性格孤僻、没有父母,但是她仍然只是个高中生。

    但是现在,自己被光怪离奇的现实强行塞进了这具身体,虽然名字还是袁夕,但是已经是与过去那已经变成飞灰的自我完全是两人的存在了,袁夕感到从未有过的疏离感,是那种灵肉不合一的违和感。

    仿佛镜子里同时存在着两个自我,正在挣扎和缠斗,无法隔离,却又更加难以融合……只能暂时做出微妙的妥协,让袁夕残存的理智维持在一个濒临崩溃的边缘,置身悬崖,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抿着嘴唇,低着头,将零乱地遮住额头的黑色碎发朝脑后抹去。

    袁夕动作僵硬地一颗又一颗将胸前的扣子解开,一件件肮脏而单薄的衣物脱落在地。

    露出雪白的胸口,刚刚发育出稚嫩的小山,含苞待放的小花。

    露出纤细的身体,弱柳扶风,脆弱皎洁如琉璃,让人会担心这女孩随时被摔碎。

    赤着的双脚,踩着白色的塑胶拖鞋,脚趾却在昏暗的光线里依然明亮晶莹。

    “不,不,不,这不是我。”嘴里喃喃自语着这种无意义的话语,袁夕畏惧着镜中的那个自己,明明才不到一天,可是曾经那个内向平庸的女孩已经遥远如同一团弥散的雾气,一眨眼的功夫就彻底地消散在了人世。

    袁夕打开喷头,任凭冰冷的水流冲刷她的全身,寒冷和不安让她紧紧抱着自己,她的左手摸到位于右侧肩胛的伤口,微微偏离后颈的部分,仍然有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然后水温,随着电热器的发动,渐渐地提高,让袁夕也逐渐一丝丝找回那难以言喻的暖意,她一寸寸地洗去身上的污垢,一寸寸地检查这具完全陌生、却在未来将属于自己的身体,空洞的大眼睛里逐渐浮现出一抹异彩。

    “袁夕,或者说,袁曦,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会变成你?你那未完成的愿望……”

    “又是什么呢?”

    洗完澡,艰难地尝试了数次,才勉强换上了陆宝瓶为袁夕临时准备的衣物,那好像是陆宝瓶还在上附近高中时所穿的衣服,被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校服,和并不合身有些咯人的少女内衣,用陆宝瓶准备的毛巾擦干湿漉漉的头发,袁夕才小脸微红地走出厕所。

    照顾完老人的陆宝瓶,正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膝盖看着信号并不好的电视。

    电视上正播送着一个俗套的选秀节目,上面打扮妖异的男明星正用种种浮夸的姿势旋转着身体跳着魔性的舞蹈,而陆宝瓶只是呆呆地看着屏幕,眼神并不会因为节目的内容产生任何的波动。

    她面朝着披着毛被的小火炉,身上也盖着毛毯,明明袁夕并没有感觉那么冷,她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看到袁夕从浴室里走出来,陆宝瓶的眼睛里才多了一丝神采,她呆呆地看着袁夕,眼睛里先是诧异、然后是惊愕、最后是惊艳。

    “啊呀啊呀啊呀,袁夕小妹妹,之前没有看出来,你竟然比电视上的明星还要漂亮,我真的难以想象,会有活人漂亮到这种地步。”虽然陆宝瓶是在称赞,但是袁夕觉得她有点皮笑肉不笑。

    “陆姐姐,别开我的玩笑了,我会很困扰的。”袁夕只是声音弱弱地说。

    “我现在真的怀疑你是离家出走的大小姐了,话说明天我是不是该进城去打听打听情况,如果把您还给您的家人,是不是能够领到一笔天价的赏金?”陆宝瓶捂着半边嘴咯咯笑着说。

    “我不是,我没有,陆姐姐你别瞎说啦!”袁夕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头了,现在的她毫无疑问是黑户,就算真的存在什么身份证件,恐怕也都掌握在那个名叫四元体的神秘团体的手中,袁夕到现在甚至还没有想好等到明天她该何去何从。

    “如果袁妹妹真的家境不错,如果有可能的话,还万望能帮姐姐一把,您也看到姐姐现在处在何等艰难的境况之下了,至少……希望能解决老头子的病情,将老头子转移到市里合格的大医院去。”陆宝瓶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袁夕,似乎已经自己将自己说服,袁夕是某个富贵家族的大小姐了,大概在她的认知中,袁夕这种相貌的女孩,是绝不可能出身平庸的。

    “陆姐姐,您的那位老丈人,您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吗?”袁夕试探着问,她并不打算直接将她在老人枕前看到的东西说出来,袁夕确信,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相信她最近的所见所闻的,所以与其说出来被人当成精神病,不如保持缄默,自己去思索和探寻为妙。

    就在两人交谈的同时,袁夕眼角的余光又看到老人的卧房门缝之下,有数只黑色的、大小接近蟑螂的小虫钻了进去。

    “谁知道他是什么病,去过好几家医院检查,有说癌症的、有说结核病的、还有说是精神疾病的,没有一家医院能给出个准确的解释。状况是一天比一天差,家里又没有本钱支撑他在大医院长期住院观察,只能躺在老房子里吊着命,熬一天是一天,唉,却苦了我这样的人。”陆宝瓶满嘴牢骚地抱怨。

    “半年前还生龙活虎的,谁知道就在参加那见鬼的白仙阴神婚之后,没过半个月就瘫倒在床上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我看那就是白仙那畜生,给我家的老头子下了咒。”陆宝瓶咬牙切齿地说。

    “白仙阴神婚,这又是什么?”袁夕又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词。

    “本地的一个陋习,现在只有老一辈还会坚守了,”陆宝瓶用不屑的语气说,“在白仙从‘妖神’手中拯救整个若柳村之后,每十年若柳村都要嫁给白仙一个处子当神妻,最早的时候,是将神妻用八抬大轿抬到白仙的狐藏洞,然后从狐藏洞的深谷连人带着轿子一同丢下去。”

    “这绝对是封建恶习吧?就这么把活生生的女孩丢到山谷下面?”袁夕实在难以想象,就在全省最发达的大城市临杨城区附近十几公里的一个小村子里,还存在这种邪恶可怖的习俗。

    “据说狐藏洞凭噩谷的谷底有成百上千具少女的尸骨堆砌在那里,我是不知真假。现在虽然这个习俗还在继续,但也不会用活人了,不过是每年从全村的年轻女子里抽出一人,按照此人的形象做一个纸人,放在轿子里送下去罢了。”

    “纸人么?”袁夕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想到她在另一个世界里,曾经见过的某位纸人。

    “等等,陆姐姐,您不是不知道老爷子生得是什么病吗?”袁夕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是啊,现在没有医生能查的出来老头子的病,所以我觉得那是白仙不满意我们的祭祀,所以对老头子下了咒,毕竟老头子,在去年是本村的灵庙主祭。”

    “可是您在城里给老爷子买的药,打的针,又是什么成分呢?如果连病症都不清楚,恐怕不好随便开药吧?”

    “其实那个……不是药。”陆宝瓶的眼神突然变得怪异下来。

    “不是药,还是什么?”

    “那是我向玉佛寺的某位大德,求来的,菩萨布施人间的血肉宝液。既然医院靠不住,我就只能指望佛陀了,现在看来,佛祖还是庇护着吾等的。”陆宝瓶双手合十,虔诚地膜拜。

    “陆姐姐,你觉得这个……宝液,真的有用吗?”袁夕有些难以理解陆宝瓶的思维了,之前她还对所谓白仙嗤之以鼻,现在她又去所谓的玉佛寺去求来什么菩萨的血肉宝液,难道这不自相矛盾吗?

    “谁知道有用没用呢?既然医院给不了我确定的答案,我就去求神拜佛,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毕竟玉佛寺也没收我的钱,用了这所谓的宝液之后,老头子的气色至少比以前好了。反正都是在等死,我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罢了。”陆宝瓶的眼神晦暗游离,沉默半晌,她才挤出一点笑容。

    “罢了罢了,袁夕小妹妹,我们别再讨论这些沉重的话题了,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之后了,我还是先带你去为你准备的卧室吧,是时候入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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