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
即到一处破旧的老屋，卓碧尤才停下脚步，叩了叩门，一中年男子出来：“来了……”
“嗯，”卓碧尤乖巧应声，举起手里的两个坛子，眨眨眼睛，献宝一般：“给您带了好酒。”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只一个木桌，几条长凳，侧内的门通往逼仄的内室，墙上是斑驳的纹路，透露着被岁月肆虐的痕迹。
卓碧尤揭开封口，沁人的酒香蔓延开来。她也不管卓烨，自顾自取过一个碗喝了起来。
卓烨自斟了一杯，和卓碧尤碰一下，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卓烨喝酒还是有个习惯，必须碰杯，必须有人陪着，像个幼稚又倔强的小孩。因此，尽管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卓烨也不会独自喝酒。卓碧尤几乎从能自己吃饭穿衣开始就被灌酒了。
她问他为什么，他却好似老僧参了禅一般：“酒已经够凉了，一个人喝太落寞。”卓碧尤听了哈哈大笑，卓烨也笑，笑到酒过三巡才倒地罢休。
“卓老头……”卓碧尤微醺道，“你当初为什么把我捡回来啊……”明明是个问句，她却说得哀怨。
“……”
“不会只是缺了个陪酒的吧？”
“……”
卓烨给自己斟满，碰杯，仰头灌进喉咙里。
卓碧尤是在酒坛子里泡大的，酒量却始终不济，三杯下肚，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今天，”卓碧尤勉强睁开眼睛，指着卓烨道：“你又……跟踪我……我听的出来……你的脚步声……”
又喝一口，卓碧尤自顾自地说下去。
“阿瑜的情郎不愿意赎她……我说……要相信他，因为……爱他……相信他啊……”
她目光炯炯：“我相信你……”
卓烨去夺她的碗：“醉了就歇着吧。”卓碧尤不肯放开，胳膊却使不上力，被拽得一斜差点倒下，卓烨伸手一挽稳住她的身形。
卓碧尤顺势倒进卓烨怀里。
少女的身子很轻，轻到不敢用力抱紧，却又好像随时会消失。
卓碧尤将脸埋在他胸口，突然哭了起来，开始是小声的呜咽，渐渐变成了号啕大哭。
“死老头……我舍不得你啊……呜啊——”
翌日辰时，卓烨醒来发现自己伏在桌子上，头痛欲裂。
自己千杯不倒的酒量，怎么会……
一桌的狼藉中，纸条压在酒坛下。
“老爹：我走了……”
他抄起长剑冲了出去……
常宣里正闭门谢客，门前却人满为患。从街头到巷尾，密压压几百余人，差不多是整个街坊。人城的中部断开，留出空地，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子正是常宣里的鸨母妈妈薛锦娘，身旁站着的，是风流公子顾行止。
薛锦娘一脸焦急，不是推搡着身旁的公子，埋怨着些什么。
沿着众人的视线向上看去，常宣里三层阁楼处，正站着一娉婷女子。
君瑜的头发没有梳理，尽数垂在身后，被风吹着凌乱，裹着她娇小的身子。她站在护栏前，摇摇欲坠。
薛锦娘捂着胸口，似乎快被这场景刺激得支撑不住。“我的好阿瑜，你可别做傻事啊。”
君瑜咬着嘴唇，满脸歉意：“对不起啊……妈妈……”她看着顾行止，眼中的泪也说不清是怨还是依恋。
“阿瑜你要相信我，我爱你，”顾行止几乎是在祈求，“我想给你幸福，你要等我啊……”
君瑜笑笑，泪水沿着脸颊滴落在肩膀上，荡开一朵小小的花。“平生可怜君许意，怎将歌舞借人看。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
薛锦娘几欲倒下，却见又一个人出现在自家阁楼，是奏乐的丫头卓碧尤。
“碧尤啊，你快劝劝你姐姐，别做傻事！”
君瑜看见卓碧尤，有些戒备：“碧尤你别阻止我。”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姐姐放心……我是来同你告别的啊。”
说着，卓碧尤站到君瑜旁边。“姐姐还记得我说，要相信自己爱的人么。”
“嗯，我记得。”
“你看，”卓碧尤指指顾行止，他在人群之中不停地呼喊着阿瑜的名字，满脸泪痕。“你不相信他么？”
“不……我相信他……可正是因为相信他，我怎还能以身侍人……”
“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能够有命去爱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若不能相守一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世上最痛的，并非不能厮守，而是生离死别。你若死了，他该有多痛苦啊。”
泪水模糊了君瑜的双眼，顾行止的脸庞却愈加清晰了起来。他不会再有俊朗的笑容了，眉毛也深深地拧在一起，怎么也捋不开了。眼里、脸上，都是泪水，喉咙也有些哑了，她的心痛得像刀在割。
“从这里跳下去会很痛吧……”卓碧尤恍惚地说道，也不知是在问君瑜还是在自言自语。“阿瑜，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资格说爱……再见了……”
一道白影从阁楼上跃下，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薛锦娘和顾行止却呆住了。跃下楼的不是君瑜，是卓碧尤。
君瑜感受到身边一空，转头过去，卓碧尤的身子已经全部离了支撑。她回头向她告别，嘴唇一张一合，一滴泪水落在空中。
“碧尤——”
熙攘的人群仿佛静止了，卓碧尤的身体在眼中渐渐变小，一下子撞到地上，鲜红的血液溅出来，渗进雪白的衣服。精致的五官此刻盛满了血浆，一半往里淌，一半往出淌。刚刚还劝她活着的人儿，此刻躺在地上，像是断了提线的木偶，血肉翻转出来，露出碎裂的白骨。
君瑜害怕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个人从背后抱住她，将他拖到安全区域，脑海中卓碧尤惨死的情景却挥之不去。
“阿瑜，阿瑜——”
“……行止，碧尤她……”
顾行止紧紧抱住君瑜，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他此生的挚爱，差一点就离他而去了。
君瑜躲进顾行止怀里，害怕地不住颤抖。想起卓碧尤支离破碎的身体，她十分后怕。如果刚刚掉下去的是自己……她不敢想。她感受着顾行止的怀抱，这是她往后再也不敢离开的庇护。
只有活着，活着才有资格说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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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卓碧尤乖巧应声，举起手里的两个坛子，眨眨眼睛，献宝一般：“给您带了好酒。”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只一个木桌，几条长凳，侧内的门通往逼仄的内室，墙上是斑驳的纹路，透露着被岁月肆虐的痕迹。
卓碧尤揭开封口，沁人的酒香蔓延开来。她也不管卓烨，自顾自取过一个碗喝了起来。
卓烨自斟了一杯，和卓碧尤碰一下，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卓烨喝酒还是有个习惯，必须碰杯，必须有人陪着，像个幼稚又倔强的小孩。因此，尽管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卓烨也不会独自喝酒。卓碧尤几乎从能自己吃饭穿衣开始就被灌酒了。
她问他为什么，他却好似老僧参了禅一般：“酒已经够凉了，一个人喝太落寞。”卓碧尤听了哈哈大笑，卓烨也笑，笑到酒过三巡才倒地罢休。
“卓老头……”卓碧尤微醺道，“你当初为什么把我捡回来啊……”明明是个问句，她却说得哀怨。
“……”
“不会只是缺了个陪酒的吧？”
“……”
卓烨给自己斟满，碰杯，仰头灌进喉咙里。
卓碧尤是在酒坛子里泡大的，酒量却始终不济，三杯下肚，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今天，”卓碧尤勉强睁开眼睛，指着卓烨道：“你又……跟踪我……我听的出来……你的脚步声……”
又喝一口，卓碧尤自顾自地说下去。
“阿瑜的情郎不愿意赎她……我说……要相信他，因为……爱他……相信他啊……”
她目光炯炯：“我相信你……”
卓烨去夺她的碗：“醉了就歇着吧。”卓碧尤不肯放开，胳膊却使不上力，被拽得一斜差点倒下，卓烨伸手一挽稳住她的身形。
卓碧尤顺势倒进卓烨怀里。
少女的身子很轻，轻到不敢用力抱紧，却又好像随时会消失。
卓碧尤将脸埋在他胸口，突然哭了起来，开始是小声的呜咽，渐渐变成了号啕大哭。
“死老头……我舍不得你啊……呜啊——”
翌日辰时，卓烨醒来发现自己伏在桌子上，头痛欲裂。
自己千杯不倒的酒量，怎么会……
一桌的狼藉中，纸条压在酒坛下。
“老爹：我走了……”
他抄起长剑冲了出去……
常宣里正闭门谢客，门前却人满为患。从街头到巷尾，密压压几百余人，差不多是整个街坊。人城的中部断开，留出空地，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子正是常宣里的鸨母妈妈薛锦娘，身旁站着的，是风流公子顾行止。
薛锦娘一脸焦急，不是推搡着身旁的公子，埋怨着些什么。
沿着众人的视线向上看去，常宣里三层阁楼处，正站着一娉婷女子。
君瑜的头发没有梳理，尽数垂在身后，被风吹着凌乱，裹着她娇小的身子。她站在护栏前，摇摇欲坠。
薛锦娘捂着胸口，似乎快被这场景刺激得支撑不住。“我的好阿瑜，你可别做傻事啊。”
君瑜咬着嘴唇，满脸歉意：“对不起啊……妈妈……”她看着顾行止，眼中的泪也说不清是怨还是依恋。
“阿瑜你要相信我，我爱你，”顾行止几乎是在祈求，“我想给你幸福，你要等我啊……”
君瑜笑笑，泪水沿着脸颊滴落在肩膀上，荡开一朵小小的花。“平生可怜君许意，怎将歌舞借人看。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
薛锦娘几欲倒下，却见又一个人出现在自家阁楼，是奏乐的丫头卓碧尤。
“碧尤啊，你快劝劝你姐姐，别做傻事！”
君瑜看见卓碧尤，有些戒备：“碧尤你别阻止我。”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姐姐放心……我是来同你告别的啊。”
说着，卓碧尤站到君瑜旁边。“姐姐还记得我说，要相信自己爱的人么。”
“嗯，我记得。”
“你看，”卓碧尤指指顾行止，他在人群之中不停地呼喊着阿瑜的名字，满脸泪痕。“你不相信他么？”
“不……我相信他……可正是因为相信他，我怎还能以身侍人……”
“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能够有命去爱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若不能相守一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世上最痛的，并非不能厮守，而是生离死别。你若死了，他该有多痛苦啊。”
泪水模糊了君瑜的双眼，顾行止的脸庞却愈加清晰了起来。他不会再有俊朗的笑容了，眉毛也深深地拧在一起，怎么也捋不开了。眼里、脸上，都是泪水，喉咙也有些哑了，她的心痛得像刀在割。
“从这里跳下去会很痛吧……”卓碧尤恍惚地说道，也不知是在问君瑜还是在自言自语。“阿瑜，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资格说爱……再见了……”
一道白影从阁楼上跃下，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薛锦娘和顾行止却呆住了。跃下楼的不是君瑜，是卓碧尤。
君瑜感受到身边一空，转头过去，卓碧尤的身子已经全部离了支撑。她回头向她告别，嘴唇一张一合，一滴泪水落在空中。
“碧尤——”
熙攘的人群仿佛静止了，卓碧尤的身体在眼中渐渐变小，一下子撞到地上，鲜红的血液溅出来，渗进雪白的衣服。精致的五官此刻盛满了血浆，一半往里淌，一半往出淌。刚刚还劝她活着的人儿，此刻躺在地上，像是断了提线的木偶，血肉翻转出来，露出碎裂的白骨。
君瑜害怕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个人从背后抱住她，将他拖到安全区域，脑海中卓碧尤惨死的情景却挥之不去。
“阿瑜，阿瑜——”
“……行止，碧尤她……”
顾行止紧紧抱住君瑜，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他此生的挚爱，差一点就离他而去了。
君瑜躲进顾行止怀里，害怕地不住颤抖。想起卓碧尤支离破碎的身体，她十分后怕。如果刚刚掉下去的是自己……她不敢想。她感受着顾行止的怀抱，这是她往后再也不敢离开的庇护。
只有活着，活着才有资格说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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