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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顺娘

    六娘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然黑尽了,亏得有曹大人的手令否则就要犯宵禁了,这西地可不比东京城,宵禁的时间要早的多,何况是这漫漫冬日,原本就没什么路人在街上行走。

    一进门,小喜就迎了上来,一脸的哀愁,六娘一问,才知道今儿个一整天家里都折腾去了,韩李氏带着人把芸娘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恨不得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来。

    原本的两顿饭,小喜和海棠减成了一顿,而韩家两老和顺娘几个更一口也没吃,家里冷锅冷灶的,下面的人都被韩李氏拘在自己房间里,而韩家两老并着顺娘和芸娘还有个孩子依旧关在韩李氏的房间里没出来。

    六娘见状皱了皱眉,也不忙着回院子了,使了个眼色给白管事,白管事便识趣的赶着马车往后面走,六娘冲着小喜道,

    “我娘既然将人拘在他们自己屋子里,咱们也不能不吃东西,还要劳烦你和海棠姐姐帮帮忙,唤上白嫂子和小满小宛,好歹把一家上下的饭给做出来,我这就去瞧瞧那边是什么情形,就有劳你们了。”

    小喜闻言舒了一口气,韩家出了大事儿没心情吃饭,也顾不上她们这些客人,可这大冷的天,只喝热茶也喝不暖和,六娘一出去就是大半日,她和海棠到底是外人,有些事儿就不好自己拿主意,只能饿着肚子等主人家什么时候想起她们了。

    她倒也不介意六娘使唤她,笑着道,“你只管去劝劝伯母,这边儿有我和海棠姐姐在,定然给你收拾的妥妥当当的。”

    六娘安顿好了这一边儿,才往韩李氏的院子行去,踏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听着踩踏处积雪发出的咯吱声,六娘缓缓前行·刚进了院子,便听见一阵低低的呜咽声,定睛一看,便瞧见顺娘卷曲着身子抱着孩子就这么蹲在韩李氏的房门外。

    此刻院子里的光线昏暗·还亏得这大雪的天气,才能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些,而她好些年不动针线,这眼睛好歹算是养回来些了才能勉强分辨出顺娘的影子。

    六娘见状眉头皱的越发的深了,连忙疾步走了上去,顺娘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了六娘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搂着孩子哭泣。

    六娘见状便仲手去抱那孩子,手触到孩子的脸颊,只觉得入手一片冰凉,她如今的身体可不大好,有些手寒脚寒的毛病,可这孩子的脸却是像冰棍似的,比她的手还要凉上几分,显然·这母子俩不是才出得门来的了!

    “你做什么站在这儿?”六娘有些懊恼的道,一把抢过孩子,她虽不喜这孩子傻乎乎的样子·却也不会不认这个侄儿,看见顺娘这么折腾孩子,心头就是一阵火起,

    “你这么大个人也未必受得这冷风,还抱着孩子站在这儿,生怕他的身子骨太好了么?”

    一边说,六娘一边仲手去拉顺娘,想要将她拉进屋子里去。

    顺娘却是躲开了六娘的手,无比哀怨的看了六娘一眼,便又是低着头默默哭泣。

    顺娘虽对六娘有照顾之恩·六娘却也不是对她毫无微词的,这丫头打小就是一幅闷葫芦的性子,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对与不对都舍不得多说半个字,但凡受了什么委屈,就是一个人偷偷的哭·旁人想要帮她也帮不上,这样的性子只是叫人恨的牙痒痒。

    如今又看见她这样子,再摸着怀里孩子冰凉的手,六娘心头的怒火越发的往上冒,怒道,“你爱吹风就在这儿继续吹着!”

    说罢,便要撩开帘子往屋子里走。

    却是不想,顺娘突然伸手拦住了六娘的去路,一双哭的红肿不堪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六娘,天色昏暗,倒是瞧不清她脸上的疤痕了,却是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里带着无数的委屈。

    看见顺娘这幅模样,六娘的心又软了下来,想顺娘自打五岁被卖进韩家,日日过的都是寄人篱下的日子,说是养娘,却是如同丫头一般,原本还以为终有一日可以熬出头,好歹也能当一个正头娘子,老来熬死了婆婆,自己也就成一家之主了。谁知道竟然遇上了韩过,从正头娘子不明不白的混成了小妾,好容易怀孕生子吧,孩子不聪明伶俐便罢了,连自己也毁了容貌,真的是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未来也没什么指望。

    顺娘原本的见识就不多,一辈子学的不过就是伺候老人孩子并着锅碗瓢盆,出了这样的事,她又一向不硬气,除了哭还能有么主意?

    只是哭自己忘了孩子就有些不应该了,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六娘生气也是为了这一点,想到她此刻的六神无主,又觉得自己过于严苛了,叹息了一声道,

    “你也别怨我说你,好歹也是你背着我长大的,你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爹娘也是清楚的。我娘性子虽急了些,待你也是真心实意,爹娘必是不会亏待你和孩子的,你又何必抱着孩子在这外面偷偷的哭?若是这孩子有个好歹,你也就只能一辈子吃苦了。”

    顺娘虽没什么言语,却也不是傻的,听见六娘的话,眼中露出感激的光彩,下一刻目光落在孩子身上,露出懊悔的神色,又有些手足无措了,“我……奴……”

    六娘见状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乱了心神,这会儿却是不好再在外面呆着,冻坏了这孩子可不好,咱们还是进去吧!”

    见六娘欲进门,顺娘突然一把拉住六娘,别瞧着顺娘瘦瘦弱弱的样子,做惯了活计,即便如今身子骨不比当年了,这力气还是不差的,不分由说的便将六娘拉到了隔壁屋子。

    这边儿屋子是个茶坊,韩李氏不喜丫头伺候,却也不能不留个婆子在身边帮忙照顾孩子,因此倒也有张炕,此刻家里冷锅冷灶,炕是冷的,还好有个屋子到底挡住了屋子外的寒风,六娘见状索性脱掉了外衣抱着孩子缩到了炕上,用体温温暖孩子,只听顺娘有什么要说的。

    她很有耐心,因为她知道顺娘的性子,只能慢慢的由着顺娘来,否则一逼她,反倒是什么也听不了了。

    出乎六娘意料之外的是,顺娘只是在屋子里略坐了片刻功夫便整理好了思绪,虽然声音嗡嗡的,也有些颠三倒四,到底开口了,

    “她不肯交出东西······”顺娘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有愤怒的神采,“爹娘一向知道她有心眼,她又把持着家里的钱和下人!这会儿仗着肚子里的孩子,什么都不肯说!”

    “凭什么?”顺娘很愤怒,这是压抑过后的愤怒,“娘说,我入门比她早!自然是我比她大的!可相公凭什么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她!她还不知足!狗儿才是相公的长子!才是韩家的长孙!那些东西都是狗儿的!”

    “我不图什么!有口饭吃就行!可是,该是狗儿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那个女人来历不明!早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偏偏相公还向着她!说什么在家中她与我一般?凭什么她与我一般?我在韩家十余年,伺候爹娘,照顾你,也算是尽心竭力,生下相公的长子!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如今我毁了容貌!可怎么也不比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女人差吧?相公竟然说要咱们好好相处!”

    “相公当年不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我毁了容貌,再也难在人前露脸!可这孩子是相公第一个孩子啊!我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虽卖给韩家做养娘!相公却是拿我去比那来历不明的女人!”

    “我倒是与她好好相处了!可她竟然算计狗儿的钱!”

    六娘坐在炕上,抱着怀里瘦弱的孩子,淡淡的看着顺娘发泄着这么些年来心头积累的不满。

    记忆一点点的浮起来,小时候她也曾看见过顺娘在她面前偶尔发泄自己的不满,因为她小,顺娘便没有顾忌,不过,多半都是在韩李氏面前吃了气,偷偷的抱怨两句罢了,却是从来没有这样狂风暴雨般的发作过。

    也许是因为顺娘习惯了在她面前发泄?也许是顺娘憋的太久?也许是单纯的想寻求帮助?

    六娘不知道,只能静静的听着顺娘的怒骂哭诉,轻轻的拍打着孩子的背脊,将那孩子哄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顺娘终于累了,怒气发泄毕了,安静了下来,六娘试了试怀里孩子的温度,发现已经不再冰凉,这才道,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她为她的孩子争是正理,你也可以为这孩子争,哭是没用的,特别是那个人看不见的情形下,谁知道你的委屈?眼泪要留给在乎的人看,自己偷偷的掉眼泪是最没用的,有这功夫,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替这孩子挣一份儿家业,也好叫他日后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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