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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9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色渐暗,更鼓声起。

    晚秋的风挟着沁心的凉意,卷入宁京城北面的高墙内。一棵棵大树被秋风一扫,抖落满地枯黄树叶。宫人们拎着小宫灯,面无表情地穿梭在回廊中。宫内灯火依旧,气氛却如死一般沉寂。明宗在位时,还常闻嬉笑声;如今,新皇看起来温润如故,但不知怎的,那些老宫人总会心生物是人非的感叹。

    福寿宫的佛堂内,宫灯全熄,只有供桌上两点烛火照出佛龛精致的雕纹。金华太皇太后着一身素服跪在供桌前喃喃低语,捻动佛珠的手指越转越快。突然,一声轻响后,串着佛珠的线断开,佛珠洒了满地。

    太皇太后茫然地看着佛珠在地上跳跃、轮动,待一切都静止后,阖目长叹:“逸晟吾儿,你真正是为我南宁选了位好皇帝啊!”眼角一行清泪从紧闭的眼睑中滑出,滴落在地,“可他……不是哀家的好孙儿!娴儿去了,子阏也去了……接下来该是婉容了?晟睿怕也是在劫难逃吧?”

    睁开一双泪眼,她抬眸环视佛堂一周,眸色中染了无限凄凉:“你们都去了,这偌大的皇宫,只留下哀家,哀家怕啊!夜夜梦魇,都见他温润地笑着,持剑捅向哀家的心窝!罢,罢,罢……”

    沉重迟缓地念出最后三字,太皇太后赫然张口再狠狠合上,缓缓垂下了头。秋风从虚掩的窗户灌入寂静的佛堂,火光摇曳,唯有细微的“啪啪”声响起。

    养心殿内,宁兮哲端坐在龙案后方,提笔批阅着奏折,明黄的龙袍在宫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突然一个冷颤,笔锋行走之势顿住,一滴墨迹晕染了奏折。

    “来人!”宁兮哲大喝一声,心中突然腾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今夜宫中可有异常?”

    “皇上,您这是……”疾步奔入的苏兴宝躬身行了礼,拂尘一扫,“奴才刚查宫回来,未见有何异常,还请皇上宽心。”

    宁兮哲皱了眉,正欲说话,却突闻宫中某处响起沉重的钟声,面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兴宝:“五声钟响?朕一定是听错了,一定……一定是!”

    “皇上……”苏兴宝“咚”地一声跪下,“您没听错,是五声钟响!”

    “福寿宫还是永璋宫?”宁兮哲突然一反常态,目中寒光乍现,“说!”

    “奴才听着……像是福寿宫。”苏兴宝被他骇住,嚅嚅地答话,抬眼间,宁兮哲已不在龙案后方。

    苏兴宝忽地勾唇一笑,低头出了养心殿,往福寿宫奔去。

    这恐怕是宁兮哲有生以来最慌乱的一次,竟然忘记掩饰,直接运起轻功如一阵风般卷入福寿宫,在宫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已低吼出声:“皇祖母怎么了?”

    素色帷幔将紫檀木的拔步床遮了个严实,跪在浅廊边的一名老嬷嬷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沉痛道:“皇上,太皇太后……崩了!”遂即伏地痛哭。

    宁兮哲浑身一震,踉踉跄跄退了几大步,直到背部抵上了墙,这才稳住。

    宫人们见状,轰然跪下,齐呼:“皇上节哀!”

    宁兮哲猛地转身,在墙上伏了片刻,狠狠一拳砸在墙上:“都平身吧,各自忙去!”

    “遵旨。”宫人们应了,爬起身子,自去忙碌。

    “皇上……皇上……”苏兴宝喘着粗气赶来,双眼一阵乱扫找寻着宁兮哲的身影,突见墙边一人身着明黄龙袍,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他脚下一个不留神,就摔了下去,“哎哟……”

    “苏总管……”宁兮哲沉声一唤,几不可查地眯了眯眼。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苏兴宝一颤,伏地磕起头来。

    “起吧。”宁兮哲瞪他一眼,示意他息声,转身往拔步床方向走去,一挑纱幔,在浅廊内站定,轻唤,“殷嬷嬷,我想看看皇祖母。”

    “皇上……”殷嬷嬷诧异抬头,见他一脸坚决,眼神终是缓和下来,跪着爬到床边,缓缓揭开帷幔。

    一张苍白的脸映入眼帘,看着祖母那沧桑的面容和满头的白发,宁兮哲眼眶一红,摆手示意殷嬷嬷放下帷幔,仰头望着屋顶长叹一声。

    殷嬷嬷悄悄打量着这位新皇,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宁兮哲似有所觉,闷声道:“殷嬷嬷,我从未将你视为一般宫人,有话就直说吧。”

    “皇上,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殷嬷嬷扯袖抹了抹脸上泪痕,“多少年过去了,老奴还依稀记得您幼时的模样……那会儿,您还未冠发,头上扎了两个小髻,在娘娘怀里撒娇。可如今……”

    “嬷嬷,你也觉得我变了?”宁兮哲很平静地问,看向殷嬷嬷的眼神里却满是落寞。

    殷嬷嬷深深地看他一眼,忽然咧嘴笑了笑:“不,不是您变了,是我们从来就不曾真的认识您。”

    “呵呵……”宁兮哲勉强地笑了笑,越是这种情况,他越是想念那人,似乎只有那人才懂他的无奈,摇摇头甩开思绪,“殷嬷嬷,等皇祖母入土为安了,朕便允你出宫,与家人团聚,颐养天年。”

    殷嬷嬷闻言大喜,但也敏锐地听出宁兮哲已经换了自称,知道这是在暗示什么,当即恭敬地伏地磕头:“老奴谢皇上恩典!”

    宁兮哲偏头看向床上,阖目一瞬,转身带着苏兴宝离开福寿宫。

    戌时三刻,一阵沉重的钟声从皇宫内缓慢地荡开,响彻了整个宁京城。

    蒋啸武命人卸下太尉府匾额,换上了蒋府匾额,坐在正厅饮茶,听得钟声,手猛然一抖,捧在手上的茶盅“啪”地一声落地,裂成碎片。

    “大人……”一名侍卫疾奔入厅,“离殇钟响!”

    蒋啸武瞪大眼看向门外不知名处,愣神一瞬后,沉声吩咐:“速去打听!”

    “是!”侍卫一抱拳,纵身奔出。

    蒋啸武静坐片刻,脸色越来越沉郁,霍地站起,在厅内踱步。

    亥时一刻,侍卫去而复返,跪地抱拳:“大人,金华太皇太后崩了!”

    “什么?”蒋啸武惊呼,“老夫还以为是永璋宫,没想到竟是福寿宫那位!难道……”难道如何没有说出,眼中却涌现一股决然之色。

    “大人,属下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侍卫犹豫着说道。

    “嗯?”蒋啸武挑眉瞥他一眼,“往后,就叫我老爷吧。你且说来。”

    “老爷,如今您作何打算?”侍卫抬头直视蒋太尉。

    蒋啸武叹一口气:“熙照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蒋家再想如何,已是无力。金华老太后一去,这南宁的朝堂将再无我立身之地!今夜宫中忙碌,必无暇顾及我等,你速去安排,咱们趁夜出京!”

    “是!”侍卫快步奔出。

    蒋啸武留恋地看了看正厅四周,去到偏厅,取了战甲披挂好,看着静立在一旁的虎纹戟,伸手抚上戟身:“虎霸王,咱们又要一起作战了!”手臂一振,单手屈指为抓,一把将虎纹戟提到手中。

    蒋啸武平生只一位正妻,早在数年前便已病逝,一众下人领了些银子,老老实实地呆在下人房。

    蒋府护卫、亲兵均已收拾妥当,到正厅门前的大院集合。

    蒋府总管看着这一幕,老泪纵横:“老爷,您就让老奴跟着您吧!”

    “老顾……今时不同往日啊!”蒋啸武也忍不住红了眼,轻轻一拳捶向总管的胸,“此次出京,是死是活尚且不知;你无武艺傍身,还是就留在府里吧。纵然皇上再恨我蒋家,也不至于对你们下手!”

    顾总管抹着泪,嚅嚅地道了保重,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这时,蒋府大门处奔进三人,均是身披战甲,手握战刀,直接穿过院中一群侍卫、亲兵,来到蒋啸武身前,屈膝跪下。

    “你们这是……”蒋啸武沉下脸。

    三人齐齐抱拳:“学生愿护送恩师出京!”

    “无论我蒋啸武是否有异心,只要今夜出京,在皇上心中都是反了!”蒋啸武握紧虎纹戟,沉声劝阻,“你等一身功绩,岂可为老夫葬送!”

    “学生不怕!”三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后,由一人接了下去,“我三人得恩师提携才有今日,如今,恩师有难,我等岂能置身事外?我等心意已决,恩师勿须再劝!”

    “罢了……罢了!”蒋啸武长呼一口气,抢步上前将三人扶起,“蒋家得你三人不弃,我心甚慰,甚慰啊!”

    三人大喜,站起身来,依照蒋啸武的吩咐入了队伍。

    “报……老爷!”一名侍卫高呼着,急匆匆地奔入院子,跃身跪倒在蒋啸武身前,“敬德皇太后崩了!”

    “什么?”蒋啸武大惊,“那为何不闻钟声?”

    侍卫摇头答:“属下不知,但消息是从永璋宫传出,确定无误!”

    蒋啸武皱眉一想,面色骤然沉下,立马挥手:“走!”翻身上了战马。

    院中众人就那三名将领最大,身着乌甲的孙延便成了暂时的领军人,听得蒋啸武之言,大手一挥,沉声低喝:“整军出发,冲出南城门!”

    在这一声号令下,五十余人齐齐翻身上马,将蒋啸武护在中间往蒋府大门奔去,余下的三百余人手持长矛跑步跟上。数百人在黑夜中穿梭,趁着夜色往南城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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