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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0章 英雄与懦夫

    层层叠叠的渊源前推后涌地形成一道道巨大的浪墙,轮船轰鸣着从一个浪头驶向另一个浪头,在它的四周飞溅着一簇簇雪白的浪花。

    一个穿着长衫的老人站在德轮亚沙号的船艉,呆呆地看着远去的海岸,即便是再大的风浪打在身上也浑然不觉。

    船舷的右侧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呜鸣声,一艘巨大的铁甲战舰缓缓地从亚沙号一侧行过,锅炉里焚烧着的威尔士白煤喷出的烟雾在大海上空形成一道巨大的白柱,在强劲的海风吹拂下,像少女拖郔同的柔长裙带,既壮观又缥缈。

    狂风在大海上怒号飞舞,铁甲战舰的巨大桅杆上飘扬的黑白红三色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如果熟悉欧洲列强国旗的人看到这面旗帜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那是一面标准的德意志第二帝国旗帜,此刻它正为忠实地德轮亚沙号护卫,缓缓地向大陆驶去,而远处徘徊的几艘悬挂着16道血红色光芒线的旭日旗正虎视耽耽地跟随着,如果不是忌惮于德国战舰伊利斯号的护卫,恐怕早就将这亚沙号轮船给拦截下来,将船上的这位长衫老人给拿个正着。

    “唐大人,德人已经做出保证,一定会安全送我们抵达厦门港口!”旁边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他一边用白巾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献媚笑道:“在我们登舰前,冯。德克比先生刚刚还向我保证,德舰伊利斯号一定会护送我们到大陆,护送我们进入厦门港,只要能登上岸,那帮倭寇就不敢对大人怎么样了,我们也就全得救了!”

    说话的人正是师爷林阳旭,他顺着唐景崧的目光看向远处跟随在船舷一侧的几艘日本战舰,也不禁感到心惊胆战,如果不是慑于德国战舰的淫威,恐怕这些狂妄的日本海兵便已将轮船拦截下来,当场将他们逮走,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一想念至此,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栗,世人皆传言倭寇野蛮残暴,落在他们手里,恐怕真会生不如死。

    “十万两,十万两雪花银啊!为了让这帮德人派战舰护送我们,这个价钱可不便宜!”唐景崧轻轻地摇了摇头,既痛惜又失落,一脸的阴郁惨淡,低声喃喃自语,道,“德人可从不吃亏,平常一万两就够疏通,现在正好开出大口,也罢,也罢,宁愿让钱去死,也休要让人去死!这是他们应得的,也是我所应失的!”说着,不由长长叹息一声,但心中仍然十分不舍得那贿赂出去的十万两白花花关平银,毕竟他为了贪墨这些银款可也折腾了不少精力与工夫,甚至不惜出卖灵魂将抗战捐款全都悉数吞没,就只为能打通洋关,安全回到大陆。

    “应该的,应该的,这个价钱其实已经很公道了,如果不是冯。德克比先生看在多年来在台一直受到大人关照的份上,这个价钱再乘以二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咳咳!大人有所不知,就在我们登船的那阵子,据说倭人在台北满大街上张贴着赏金又开始涨价了,翻了这个数,比原来那个还要多得多!”林阳旭将右掌翻了翻,继续陪笑。

    说真的,他能够与这位唐大人一起及时逃出台北,毫发无损地登上德轮亚沙号,并且还能得到德舰伊利斯号作护卫,已经相当相当的满意和庆幸,这即便是李中堂也未必有的待遇,现在全让他给赶上了,而且这十万两关平银又不是他来出,即便再多一倍的价钱,他也不会感到丝毫的肉痛,他现在只希望能迟早地从厦门港登陆上岸,将这噩梦一般的台湾战事远远地抛到脑后。

    他在上海的钱庄也存了几万两的银子,虽然还未踏上大陆的土地,但此刻在他脑海中却全是自己下半生怎么挥霍这些银子的思想。

    回到大陆,老子一定买几个水嫩水嫩的丫头来好生伺候,再不能亏待自己的身体了,什么台湾,什么倭寇,都再与我无关,只要一上岸,老子就远走高飞,享受我的清福去了!唐大人,你自己也要好自为之了!他微躬着腰装作毕恭毕敬的模样,斜着眼撇着身前的长衫老人,满脑子却都是女人的淫思欲念。

    唐景崧并不知道自己师爷此刻内心所思所想,他也并不关心对方内心所思所想,不过当他听到林阳旭不经意之间提起倭寇在台北满大街上张贴悬赏他人头的布告一事,便不由脸色暗了下来,没好气地瞪了林阳旭一眼,不过他很快也无奈地长叹一声,在他看来生活在这么一个悲惨昏暗的时代,无论是英雄还是懦夫,都是一个人生天大的悲剧。

    他的前半生中,随着鸦片战争的爆发,皇皇天朝从此陷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悲惨境况之中,西方列强对中国全方面的军事干涉和经济侵略使这个有着五千年历史文明的古老国度上上下下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和压迫,已经四十不惑的他仍然勤奋进取,在法国殖民主义者派遣雇佣军悍然入侵越南之际,毅然向光绪帝上书,提出为了“绥藩固圉”,自己要“请缨”而出镇南关,去抗击不可一世的法国侵略军。

    那时的他是多么的雄姿英发,气吞如虎,在国人谈西人新式火器与快枪皆色变之际,他却敢于主动请缨出差,倚仗大刀长矛之类的落后武器去与那些高鼻蓝眼的“番鬼佬”性命相搏,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信心,但他仍然义无反顾,踌躇满志迈向炮火连天的战场。

    而如今,当他从乱兵肆掠的台北城抱头逃窜出来,像过街老鼠一般狼狈不堪地登上亚沙号,目睹海面上横行的日舰群肆无忌惮地向他曾经镇守过的台湾岛屿的建筑炮击轰射时,内心除了惊恐,便是胆寒,早没了当年的勇气与胆魄。

    为了求生,为了响应朝廷内渡的号召,他昧着良心欺骗了所有信任他的台湾人,也欺骗了在大陆这一边所有支持他继续抗战下去的国人,放弃了国家领土,放弃了民族尊严,放弃了自己的职责。

    此等欺瞒台民与丧失国土,犯天下之大不讳之事在日后注定饱受国人谴责和唾骂,他未战先溃,可耻地逃回大陆,终于为自己从英雄到懦夫的陨落人生画上一个终止符。

    “纵然局外闲身,每到关怀惊劫急;多少棋中妙手,何堪束手让人先!”他闭上眼睛,想起刚刚与师爷下过的棋局,便不由微微地摇了摇头叹息,再不忍看远处火焰冲天的海岸,抛下手足无措的林阳旭,一个人匆匆转身离开船艉。

    对他来说,宁静的独处才能让他内心感受到丝毫的忏悔,对于他所辜负的成千上成的台民,此刻在他心中充满的深深的内疚,但他已经迈出这一步,却已无法回头,也根本无法回头,他只能默默祝愿遗留在那块岛屿上的民众能逃过倭寇的魔掌,默默祝愿曾经被他排挤到台南的刘永福和排挤到基隆的郁笑城能顶起台湾这片天,不让野蛮残暴的倭寇践踏这块美丽而富饶的土地。

    ※※※※※※

    郑逸率领一个营赶到基隆的时候,正好碰到林世明正押解着铭军的逃兵在大街上点天灯,几十名铭军逃兵被扒得赤条条地绑在驴车后部的柱子上,每人的身上都挨了不少鞭子,有些皮肤都被抽出血痕来,更恐怖的是他们的脑袋上全都缠着一圈圈厚厚的油布,一点燃便顺着风呼呼地燃烧不止,整个人都笼罩在炽烈的火焰之中,眨眼间上半身便烧成炭灰,但空气中仍然回荡着这些死者悲惨的哭喊和嚎叫,以及浓浓的焦味气息。

    沿街不少观看的路人大声叫好并鼓掌支持,但也有不少人惊恐地看着驴车后面拉着的这些被烧成焦炭的尸体,匆匆躲避。

    时下的基隆城气氛变得越来越怪诞奇异,一方面人心惶惶,到处都在流传着逃难和崩溃的谣言,另一方面却也人心安定,因为大街上不时能看到红标军抓到逃跑的清兵当场处决的血腥景象,随着林世明在基隆城外连续几次挡住日军第一旅团第二步兵联队的疯狂攻击,基隆城内的恐慌才慢慢变得可控。

    郑逸的自行车部队路过基隆城时,正是看到林世明亲自为铭军逃兵点燃缠在头上油布这一幕可怕景象,这才忍不住停下步伐。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郑逸拨开林世明的士兵组成的人墙,昂首阔步地走到板车前面,皱着眉头大声问道,“这是野蛮行为,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虐杀逃兵!”

    林世明听到有人闹场,本想叫人当场拿下,但看到对方竟也身穿着红标军的正规军装,而且还没有具体军衔标志,便不禁又吃惊又好奇,也没顾得命令左右拿人,自己倒先走上前去,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年轻而英俊的男子,骂道:“干,林娘是谁啊?敢管老子闲事!老子杀逃兵管你事,要你多管?”

    郑逸还想抗辩,他身边的红标军部下已经上前将他拉住,其中一个连长低声道:“那是我们的二团团长林世明,是我们首领最信任的臂膀,可千万不要得罪了他,连杨团长都让其三分,我们更碰不得!郑大人,这事你就别管,反正这些逃兵本就该杀,否则台北之乱便将在基隆城重新上演!”

    年轻的格罗斯利希费尔德留学生听到属下这番话,也不由大吃一惊,没想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满嘴粗鄙之言的人便是首领身边的大红人——林世明,他虽然刚刚来红标军没有多长时间,却也听得曾志强稍微介绍过红标军内部的状况。

    这个林世明虽然只是红标军二团的团长,但其地位却俨然凌驾于一团长杨宾之上,自恃是跟随首领从大榕村出来的最先一批老人代表,除了首领之外根本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而且时下的红标军基层各级军官也大多是他的大榕村乡亲,早已形成一股强大的宗族观念,除了效忠首领之外,就只听命于他,这也正是他之所以桀傲不训的本钱,这也正是令包括曾志强在内其他首领身边红人又恨又妒的原因。

    “郑大人,你现在在红标军没名没份,如果不能在台北一战中建功立业,恐怕这里就没容纳您的位置,这个时候就别管其他事情,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另一个连长也急忙劝慰道,“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等琐事上真不值得,我们还是打倭寇要紧!”

    在众人七嘴八舌和拉拉扯扯之下,郑逸还没怎么开口便被手下人从点天灯现场给拉了出来,虽然他也认同属下们的观点,这个时候救援台北才是正事,但他对林世明的印象却从此再没好感,两人从此暗中较力,争斗不休,这在今后也成为郁笑城最为头痛的问题之一。

    郑逸与林世明匆匆的会面虽然极为短暂,甚至做为双方当事人都并不认为有什么太重要的意义,但它却从此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并在未来某一时刻迸发出激烈的光芒。@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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