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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章 澳底之耻

    “轰——噼——兹!”一个雷霆接着一个雷霆,像炸裂的炮弹一般,在巨大而黑暗的夜空中炸响,一道闪电像像燃火的赤炼蛇一般在天幕中撕开一道灼烈的裂口,刹那间便照亮了波涛起伏、奔涌翻腾的大海,暴雨滂沱,就仿佛天河决了堤一般遮天盖地倾泻而下,激烈得就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跑,在呐喊,在厮杀。

    一艘艘巨大的战舰在暴雨中缓缓航行,就像移动的海上的城堡。

    桦山资纪在松岛号战舰的舰桥上已经站了很久,他一动不动,举着望远镜看着远方的海岸,周围将官云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整个舰桥的气氛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桦山资纪缓缓地将望远镜放了下来,他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慢吞吞道:“那股烟是什么?雨下得那么大,支那人还在烧什么东西?”

    “尸体,他们在烧尸体!”紧紧站在他身后的是特遣舰队的指挥官东乡平八郎海军中将,他本来并不想说话,但是他发现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如果他不开口,更没有人敢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他舔了舔发涩的舌头,道,“他们在烧我们士兵的尸体!”

    桦山资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是片刻的沉默,他又拿起望远镜向远处黑漆漆的海岸带着火光的地方看去,眼里含啜着点点的泪光,好半天才道:“他们已经烧了第几天了?”

    没有人回应,东乡平八郎侧头看了看周围噤若寒蝉的海陆军高级军官,连一旁的北白川能久亲王也一身灰头土脸,甚至都有些抬不起头来,不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应道:“第十天了!他们在澳底海岸烧我军尸体已经第十天!”

    “喀嚓”一声脆弱,众人心惊胆跳地看去,只见桦山资纪手中的望远镜竟不自觉地被他拗成两断,东乡平八郎离他最近,看得最真切,总督大人的双手布满了充血的筋肉,胸脯在微微地起伏,两眼仿佛能喷出火焰一般凶狠地看着前方,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此时的总督大人就像一个火药桶一般随时都会爆炸。

    “大本营今天已经是第三道发来电报催问台湾战况,你们让我要怎么回复?”桦山资纪突然转过身来,将手中已然断成两截的望远镜恶狠狠地摔在地上,脸胀成猪肝一样的酱紫色,眼睛瞪得像两盏灯笼一般,用力一把扯下口罩,朝着舰桥内的十几名海陆将官怒不可遏地发出咆哮声,道,“堂堂帝国精锐之师,天皇陛下的禁卫军,你们怎敢辜负陛下之殷切期盼,居然连个小小的澳底都登不上去,不仅重挫帝国锐气,还牺牲如此之多的英勇士兵!你们还是奉谕征清的堂堂帝国勇士吗?”

    “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失魂落魄,垂头丧气,萎靡不振,你们还是充满尊严和自信的帝人吗?你们还是陛下为之倚重的臣子吗?你们还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大日本帝国崛起的重担吗?”

    “你们每个人的身上还存在着帝国的自尊和自强吗?”

    “东乡君!”他突然冲着一脸铁青的东乡平八郎大吼一声。

    东乡平八郎身体一颤,急忙将嘴上的口罩扯了下来,微微躬身道:“嗨!”

    “啪啪啪啪啪啪!”桦山资纪走到东乡平八郎面前,噼噼啪啪连续扇他六个大嘴巴,直扇得这位特遣舰队指挥官唇破血流,但他却显得极为硬气,居然一声不吭,连脸上都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色和退缩,而是再次一挺腰杆,大声回应:“嗨!”

    桦山资纪怒气未消,恶狠狠地瞪着站在东乡平八郎身边的北白川能久亲王,此时的亲王已然脸色发白,他看着桦山资纪向自己走来,也将嘴上的口罩扯了下来,将腰杆挺得直直的,闭上眼睛等待那暴风疾雨一般的耳光,但等好一阵子,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桦山资纪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不由感到有些惊讶,不过他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

    扇耳光是日本人最直接最有效的羞辱手段,面部感觉灵敏,也是日本人最为爱护的器官,如果面子都守不住,就说明犯下的错误是不可饶恕,是自己能力不足的表现。

    澳底这一战被他们一向蔑视的支那人打得如此之惨,不仅给充满自尊的帝国陆军抹黑,甚至连天皇陛下都会为之感到蒙羞,怎样的处罚都不能抵消他内心无比沉重的负罪感,哪怕是现在让他立刻剖腹自杀谢罪,但很显然,总督大人却没有处罚自己,甚至连责骂都没有,而海军在这一战中却没有什么过失,本来可以在一旁超然,但总督大人却似乎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海军身上,一口气就扇了东乡平八郎六个大耳光,这让他这个心高气傲的皇族心里比刀绞一般还更难受。

    本来所有罪罚都应该施加在自己身上,现在却由没有过失,甚至因为肺鼠疫而被连累的海军来承担,这让他感到莫大的羞耻,甚至比被扇六个大耳光还更感到耻辱。

    让陆军躲在海军后面躲避本该承担的罚责,那陆军还有什么自尊,还有什么脸面?自己不仅会成为陆军之耻,也会成为皇族之耻!

    “阁下!请处罚下官,请重重地处罚下官!”北白川能久亲王走上前一步,站在桦山资纪的背后,用铁沉铁沉的声音,满脸胀得通红,眼里布满了血丝,大声道,“下官愿自杀谢罪,以雪帝国之耻!以雪陆军之耻!”

    “啪!”桦山资纪听到这话,气得浑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就冲到了脸上来,转过身来立刻就甩了北白川能久一个耳光。

    “嗨!”北白川能久脸上毫无表情,微微地躬下身,仿佛那一巴掌不是扇在他脸上,而是扇在别人脸上一般。

    “北白川殿下,这一巴掌,我是替天皇陛下打的!“桦山资纪气得两眼发直,连额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不停地掣动,大吼道,“亲王殿下,你身为皇族,可是曾在天皇陛下面前许过誓言——不破台湾终不还!你若是自杀了,让我怎么向大本营交待?让我怎么向天皇陛下交待?你不只辜负我的一番重托,同样也辜负天皇陛下的殷切期盼!你若是自杀了,靖国神社是绝不会供奉写着你名字的神国殉难者牌位,你难道连死也要让天皇陛下感到蒙羞吗?”

    北白川能久亲王听到这话,已然泪流满脸,桦山资纪的话像针刺一般,深深地扎入他的最软弱的神经之中,让他有一种疼到心肺的剧痛感。

    “北白川殿下,你以为你自杀,就能一雪帝国之耻,一雪陆军之耻吗?”桦山资纪咬着牙齿,大声咆哮道,“想要雪耻,就拿起你最大的能量,杀光带给你耻辱的清国奴!只有用你的双脚亲自去践踏敌人的尸体和血液,才能真正一雪澳底之败带给帝人的耻辱!”

    “难道你还没有看到吗?在海的那一边,在黑夜的另一端,在那片依然充满血腥的海岸上,已经整整十天了,那些肮脏卑贱的清国奴都没有一刻停止焚烧我们死去的帝人英躯!”

    “在那海滩上那么多倒下的帝国英灵即便最终能回到靖国神社,他们的英灵也无法附到那被称之为‘神体’的军刀上,他们的灵魂在灵玺簿上都不会得到安息!”

    “阁下!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要亲率近卫师团登上台湾,我要杀光岛上所有的清国奴,我要用他们肮脏卑贱的血来洗刷澳底的耻辱,我要让岛上每一个清国奴十倍百倍地品尝比澳底还更惨烈恐怖的死亡!”北白川能久的脸胀得就像猪肝色一般,声音像沉雷一样吼叫道,“阁下,如果我再登不上台湾,必用这把陛下御赐之刀谢罪!”说着,他解下腰上佩刀,微微地躬身,捧在双手上展示给桦山资纪看。

    本来做为皇族,他从来都只向天皇陛下一人躬身行礼,即便是桦山资纪这样老资历的长官,也不怎么放在眼里,但这次澳底之败让他如坐针毡,别说在桦山资纪面前,就是在东乡平八郎为代表的海军诸位将官面前,也感到十分羞愧,抬不起头来,他现在只希望桦山资纪能同意让他二次攻打台湾,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台湾岛上。

    桦山资纪却没有回头看他,甚至连理都懒得理他,而是侧过身对东乡平八郎道:“东乡君,就由你替我起电文回复大本营!”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道:“电文这样拟——明治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九日,支那台湾三貂角澳底,我军虽初次登陆受挫,但士气仍旺,战力未损,正积极准备二次登陆,不日即可再次出征!”

    东乡平八郎立刻让站在身旁的侍官赶快把他的话记录下来,不过他忍不住问道:“阁下,要不要提我军受到大面积肺鼠疫袭击之事?我海陆两军在这次可怕的疫病袭击下,人员战力之损失绝不在澳底之败中阵亡人数!实在是太惨了,许多刚刚受染的疫者一旦被发现,就马上被活活扔下大海,军中的恐慌一日甚于一日,我……我都怕军队会在某个时刻失控!”

    桦山资纪并没有马上回应他的话,而是呆呆地看着远方黑漆一片海涛,海浪一地涌来,将战舰高高地推到浪峰,又重重地挤到浪谷,他已然看不到前方,满眼只有一片黑色波澜,正如未来一般深邃凄迷。

    “不能提,绝对不能向大本营提这肺鼠疫之事!一个字都不能提!我们和支那人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们绝不能向大本营报告战争失败的消息!帝队绝对不能失控,帝人还要继续奋战下去!”在一阵沉寂之中,他突然像触电一般弹跳起来,簌地转过身来,僵冷的脸上肌肉像得了疟疾一般抽动,眼里那股仇恨的怒火仿佛点着的汽油,腾地一下子就蹿了出来,他像野兽一般发出雷霆般的嗥叫,咬牙切齿道,“北白川殿下!我现在给你十天的准备时间,对,就十天,十天之内,你必须亲率近卫师团登上台湾岛,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你都要将帝国皇军的战旗插到支那人土地上,让阻挡你们前进的支那人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北白川殿下,如果你们遇上大蛇军,一个俘虏都不要留,全部就地杀掉!对了,还有那个比八岐大蛇还更邪恶的支那魔鬼——那个被称为‘红帅’的男人,我要你活抓他,亲自带到我的面前!我要将他剥皮抽筋,我要让他无比痛苦地死去,我要用他的血与肉祭祀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所有的帝国英灵!一雪澳底之耻!”

    “嗨!”北白川能久亲王激动地浑身颤抖,热泪盈眶,庄庄重重地躬身行礼,“谨遵阁下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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