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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十七)

    <divclass="read_content">墨家园中,凄风阵阵,落叶萧萧。大文学园子大门的门楼上,一块巴掌大的鲜红布头在风中抖动,刺目得叫心渗血。这是闽南的风俗,若家中有人故去,便在门额上钉上这么一块红布,宛如无声的讣告。

    墨显业的遗体是李铭背着回来的,青歌远远的看见李铭背上的人,一块白布盖得严严实实,心底就好似有什么砰然断裂,耳中“嗡”的一声震响,腿脚就跟着软倒了——她甚至不必看见那尸首的面目,就能知道那定然是爹。懒

    他终究还是去了……

    直到李铭行到跟前,低低唤了她一声:“大小姐,先生回来了……”她才幽幽回了一半魂,愣怔怔的看着那白布下的人,嘴巴空启着,良久说不出半个字眼。

    李铭沉沉叹着,将墨显业小心的放了下来,在园子干净的一处,仍旧盖着白布,却多少不那么严实,露出了手脚,血肉模糊,映衬着干净如纸的布,好似一种夸张而恶毒的对比。

    青歌终于呕出一口气,继而放声哭啼:“爹啊……”

    屋内的文生、文澜、文祁、青瓷听见她的悲声,纷纷跑了出来。大文学文生看见青歌伏地痛哭,便知爹没了,止了前去的步子,立在不远处,木然的呆望着。他看见弟弟妹妹围拢在爹的身边,哭成一团;他看见他们的身旁渐渐晦暗一片,好似笼了一层离奇的雾,园子仿佛被雾气吞噬,一点点的消失,到最后只剩下一块荒弃的场地,孤零零的躺着爹的尸体,蒙蒙的天色,无风无雨,弟弟妹妹们的哭声像被那灰色的雾气吸走了一般,竟半点传不进他的耳中。虫

    忽然,他听见背后有人一步一迟疑的靠近,他静静回头,看见了阿娘。她披散的长发凌乱的贴着面颊,往日如花容颜此刻似狂风吹打后显露凋零悴色,一身单薄的淡紫色宽松睡袍,一双白足竟赤-裸的立在冰冷的石地。

    “阿娘……”他喃喃的唤她。

    她如不闻,双目直勾勾的盯着那块白布,眼底沉静得近乎木讷,木讷中近乎无情。她只是那样直射着地上的白布,白布下的尸体,而脚步,虽迟缓,无犹豫。

    灰色的雾在她的身侧拉开,退去,却不消散,萦萦缠绕她的四周,直至她来到他的面前。大文学孩子们都掩低了悲声,抬起眼来望着她,好似有些惊诧,但一见她的神情,心中又涌起更深的惧怕。青歌张了张嘴,想唤她,那声音却被什么堵在了嗓子口,出不出来。

    她只是站着,呆望着,眼底一片空无,心中无悲无痛。要她想什么呢,这脑筋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她想知道为什么?她想知道凭什么?终究止于混沌。她只看见眼前一片晦暗,她艰难的想辨别分明,甚至想掀开那刺眼的白布,终究止于无力。

    那一块白布,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她突然发出笑声,起初还含在喉咙里,而后迸发出口,最后竟狂笑不止……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啊?”她听见儿女们围拢过来扶住她的身躯,用恐慌而担忧的眼神望着自己,她就愈发觉得可笑。

    “哭什么!”她大吼,然后指着地上的尸体:“拿个死人来就说你爹死了吗?都是骗子!”她突然转过身,瞪着孙广平骂道:“你不是不给我钱吗?生生把我老爷逼急了!你现在来做什么?看我家笑话啊?还不快给我滚开,墨家不用你来可怜!”

    青歌看她情绪不对,又见孙广平脸上尴尬窘迫,不免有些歉意,忙搀了她道:“阿娘你莫这样,地上凉,我们进去穿个鞋子好不?”

    孔佳妍却不依她,甩开她的搀扶,红着眼冲她斥道:“你以为我说的疯话是不是?想赶我进去是不是?我还没死,还没跟你爹去你就急了是不是?我哪句说错了?他就是不安好心,亏你爹还给了他差事,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东西!还不快点滚!”她扭头对孙广平尖叫,因为激动,她的面孔扭曲得几乎辨认不出,往日那个温柔娴淑的美丽女子,此刻已浑然不见,众人的眼前只有一个赤足散发,歇斯底里破口大骂的女人。

    孙广平终是挂不住,脸色红红白白的转换着,末了一顿足,埋头转身走了。李铭一旁却暗想,墨家夫人看似神智有些浑噩,说出来的倒是实情,若非如此,孙广平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肯随她一顿骂呢。心下不免对孙广平连着黄喆更轻视了许多,又对墨家上下生出几多同情。

    但任着孔佳妍这么叫骂下去,街坊邻居已有出来围观的,对此时脆弱的墨家孩子唯恐不利。他想了想,走到文生身旁,道:“大公子,你将夫人劝进去吧。这么急气攻心的,对身体也不好。”

    文生至始至终默然立在不远处,听见李铭建议,才恍惚回了神,闪了几下眼,将那层迷蒙水气搅扰开去,视线渐渐恢复。园子里,明光白日洒在地上,明晃晃的,那白布好似亦在发光。他忽然打了个寒战。

    他走了过去,扶住仍在哭骂却口齿含糊的孔佳妍,微微发哑的声音低低说了句:“好了,先歇歇吧,爹的事,还待您拿主意。”

    孔佳妍懵然中回眸望了他,泪眼模糊中竟觉得这张侧面越发像他爹了……老爷啊……她听话的收了口,转了身,随着他的步子慢慢的走进屋子,粗糙的石面地,磕得她的脚底有些疼,她却只是咬着牙没有吭声。她低下头,看见三日前的丹蔻还未掉落,红彤彤的盛开在赤白的细细的足尖。

    她想起曾经她撒娇着要他为她涂丹蔻,他伏在她的脚边,屏着气息小心翼翼,十个指甲他竟用去了半个多钟头,完成后大汗淋漓却极是欢喜,远远近近赏着,宛如她的白足是一件艺术品……

    那个肯耗尽一切来哄她欢喜的人,再不复返了……

    她的心清明的响起这样的哀歌,一滴泪恰好这样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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