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话（修）
裴明对冯紫英的印象不外乎他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只知道此人统共在书里没出现过几次，倒是茗烟以前跟着宝玉赴宴时也见过，印象中是个颇有侠气的世家公子。【请记住我们的网址读 看看小说网】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贾宝玉一见他，甚是惊喜，跑过来与他叙话谈情，裴明跟在宝玉后面随侍，好奇的打量着冯紫英。比起陈子辉壮实厚重的身材，冯紫英倒显得有些瘦削，多了几分细致温润。
就听冯紫英笑向宝玉道：“你们主仆倒是有意思的很。都是相熟之人，怎的像是多年不见似的？你家小茗烟打量许久，难道还没认出我来？”
裴明老脸一红，忙作一揖：“见过冯二爷。”
宝玉道：“可不是多时不见？自上次东府家宴一别，冯二哥就不见了，问了好些人都说不知去了哪里，这回逮着你可不能再叫你跑了。”
冯紫英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皓齿白牙，“上次跟着朋友跑了一趟江南，前儿个刚到家，本想去叫你出来玩，没成想被拉来这里。”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话，倒把别人都晾在一边。
冯紫英比贾宝玉大个几岁，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言谈间爽朗有趣，不一会儿到吸引了许多人听他讲南边的风土人情。
贾宝玉一脸神往：“听说江南女子水润甜美，与北方女子很有不同，只恨我窝在方寸之地，不能得见。”
裴明没去过南方，也听得入神，忽然宝玉冒出这么句话，顿时囧了：人家只说风物，重点完全不在美女身上好不，您老这块玉难道真的单为女子下凡来的？
贾宝玉年纪小，众人也不在意，只打趣他小小年纪怜香惜玉，是个情种。倒是也有趣味相投的，挤眉弄眼的作怪，嬉笑间太过浮浪纨绔，一看就是纵横花丛的老手。宝玉天性聪敏，也知道这些人来意不善，刻意拉开着距离。
天色渐晚，庄子上的仆人们奉上酒肉菜肴。宝玉原是要走，被陈子辉拦下来，“你我兄弟正好叙情，世兄怎好独自离开？况且此时天色已晚，路上荒凉多有虫蛇，不若留下吃酒。府上那边，我早已派人通了消息，不必担心。”
贾宝玉没法，只得留下来。又见冯紫英等几个熟识的都在，放下心来。
庄上菜肴都是自家出产的菜蔬，配上从山上打来的野味，烧烤烹炸，新鲜有趣，倒叫这些成天锦衣玉食的公子们啧啧称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席上喧嚷起来，说笑的、划拳的、敬酒的不绝于耳。
茗烟站在宝玉身边老大不情愿，旁人俱得了闲去下人处吃饭去了，唯他被留在这儿伺候，看着满桌酒菜，肚子抗议起来，备受煎熬。【更新最快读看 看小说网】
宝玉喝了两杯酒，脸上一丝红晕，旁人见他粉扑扑女孩儿似的嫩脸，便撺掇着灌他酒，其中几个眼神一对视借着劝酒在他脸上身上揩油，贾宝玉推不开喝了几杯。裴明一见不对，忙拦在前面，
“我家主人年纪小不胜酒力，还请几位爷体谅。”
一个胖子不悦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管爷的事儿？”肥手捏着裴明下巴一抬，忽然眼前一亮，“模样倒不错。嗯，既然你们爷不能喝酒，你便替他喝了怎样？”
裴明下巴被捏的生痛，又躲不开，被他强灌了一杯，虽说古代的酒度数普遍不太高，但那胖子刻意换了杯烈酒，裴明又没防备，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裴明咳嗽得喉咙发痛，心里大骂：尼玛一群死兔子，这要在前世，劳资反手把你们揍成猪头。
正暗自磨牙呢，就听身边有人道：“徐兄何必跟个小厮过不去？前儿听说徐兄新得了件稀罕物，什么时候拿出来叫咱们见见世面。”
裴明如闻仙音，不由抬头去看，却见冯紫英擎着酒杯侧脸微笑，心里微微一动，眼中递过一抹感激。
胖子几人见是冯紫英，心里转过思绪，想起他与贾宝玉交好，也不计较，转脸跟他说话。
冯紫英递个眼色，“小家伙，还不带你家二爷下去歇着？”
裴明忙扶着宝玉走了。
贾宝玉醉醺醺嘴里喊着姐姐妹妹，半路上碰见李贵，被裴明狠狠埋怨了一顿。李贵几人自知理亏，扶过宝玉进客房歇着。裴明见并没有给自己留饭，没奈何又去厨房找饭，又被几个做饭的婆子刮了一顿，“什么时候，还来传饭？正席上少爷公子们都不叫传了，你这小子又是哪里冒出来？没饭了，没饭了！”一个婆子剔着牙张嘴一口酒气，“那儿有剩的，不然就自己做。”
裴明哭笑不得，碗碟杂陈，桌上俱是吃剩下的残羹冷炙，脏兮兮油腻腻，几个人收拾着，也不理他。
“大娘，可借我些材料做口饭吃？”裴明问。
管厨房的大娘见他举止斯文，多半是今日来的哪个世家公子的随从，不好得罪狠了，于是道：“只要不弄乱了东西，你吃完了须得弄干净锅灶。”说着话眼睛盯着他，唯恐他弄坏东西似的。
一番折腾，裴明倒没了什么胃口，还要填饱肚子免得老是聒噪。
看看这厨房里食材到还剩不少，和点面，动手做了个煎饼果子，只是没有辣椒酱，倒是叫他找出几个干辣椒来。现成的豆瓣酱用辣椒末一焅，抹在鸡蛋面饼上。
放上炸得酥脆的果子、爽口蔬菜和喷香的鸡蛋饼、腊肉丁，面饼折折叠叠用荷叶包着拿在手里热乎乎咬一口，胃口顿时活过来。裴明一共做了三个，送了管事大娘一个。
夜晚难得无风。
裴明找个土坡坐下，不紧不慢的啃自己的煎饼果子。身边不远处一盏灯笼亮着光，隐约看得见山间树林的形状。
山间的空气清爽，天空亦然，几颗星子闪着光，衬得那墨蓝的天幕既清澈又深幽。
“月亮真圆啊！”裴明自言自语道。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怔的盯着月亮出神。
“今儿逢着月半，自然是圆的。有人接道，那人走过来坐下。
“冯、冯二爷。”裴明就要起来行礼，被冯紫英一手按着，看着他手里的荷叶包，皱起眉头，
“不必，怎的跑来这里吃饭？”
裴明将最后一口送进嘴里，拍拍身上碎屑，“我去的晚了，有没有留饭，自己胡乱做了点。”见冯紫英饶有情趣的盯着自己，裴明抑制住想跑的冲动，挤出个笑来，“冯爷还要吹风么？小的就不打扰了。”
冯紫英笑吟吟拿着个荷叶包道：“这是你做的？”
说着，打开就咬一口，裴明还没来及阻止，眼睁睁看他吃了一口，就听冯紫英惊奇道：“味道不错，还有辣椒？”
裴明打听过，辣椒是在本朝景仁初年由海外行商的洋人带来，最初作为观赏之物，食之者尚不见多。冯紫英一口就尝出来，倒叫裴明刮目相看，随即想到他经常往来南北两地见多识广也就释然了。
“小的见厨房里有这个，就放了些，好下饭。”裴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食被吃进肚里，心里哀怨。盘算着待会儿再去厨房看看。
冯紫英三两口吃完了，拿丝帕擦了手。见裴明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模样，扑哧一笑，“莫不是把我当了老虎？从前跟着宝玉出来，也没见过这样？怎么，几日不见，个儿见长，胆子却小了？”
借着微微灯光，裴明看到冯紫英嘴角含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以前是茗烟少不经事，现在大了知道好歹，自不能如从前那般放肆。方才蒙您出手解围，多谢了。”
两个人坐在土坡上，不时说几句话，多数是冯紫英先开口，裴明回答。说的多了，裴明稍稍放松，称赞冯紫英白天的箭术，他看得真真的，没有多年练习是不能有这般水平的。
他眼睛里闪着崇拜，没有一点虚伪奉承的态度取悦了冯二爷，紫英笑道：“你是没见过。若去军中一看，随便找一个老兵出来，都比我强。”
听他这口气，倒似在军中呆过似的。裴明好奇道：“冯爷弓马娴熟，一身的本事为何不去军中效力？”
冯紫英一顿，若无其事道：“兄长未建功立业，紫英如何先出头？”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听说冯家大爷气量狭小，容不得继母所出的弟弟，如今一看，果然不差。
裴明忙转移话题，“白天听您说，海外的洋人都是绿眼金发，可是真的？”
“也不尽是，”冯紫英解开颈间玉扣，露出一小截锁骨，“也有黑发的，有些肤色极白，有些就如黑鬼一般，一笑一口白牙，我头一次见面，还以为这人掉进炉膛里了呢，平白惹了笑话。”
“这大概就是唐朝时所说的‘昆仑奴’人种吧？听说他们个个体壮如牛，性情温良，踏实耿直，那些贵族世家门都抢着要呢。记得唐朝张籍有一首诗就是说的他们，‘昆仑家住海中州，蛮客将来汉地游。言语解教秦吉了，波涛……”裴明忽然反应过来，停住嘴，心里暗暗懊恼自己这张嘴，一不注意就多说。
“怎么不说了？”冯紫英眼中笑意愈盛，“莫非还想讨些彩头不成？”他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纸包丢给裴明，“从洋人那里得来的，谢你的晚饭。”
裴明打开纸包，黑乎乎的两块，咬一块在嘴里，顿时一股醇香苦意布满整个口腔，黑巧克力可不就是这个味道？
看着裴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品尝着的样子，冯紫英笑道：“你倒是爱吃，我尝过一口就觉得太苦，偏又有一股子香叫人恋恋不舍，不然早就扔了。”
“因为太苦，所以这香味反倒更悠长，我就觉得亲切。”能让他想起从前，他曾经心心念念如今渐渐淡忘的前世。明明已经说忘了，却叫一点小东西又给勾起来。遗忘什么的，其实不过自欺欺人吧？
裴明擦擦眼睛，忘了手上曾沾过辣椒，眼泪越擦越多。
“怎么？”冯紫英揉揉他脑袋，“往常你这小猴儿最是没心肝的，这会儿竟也知道伤心了？早知道就不给你这个了。”
“手上沾了辣椒。”裴明吸吸鼻子，忙把巧克力包一包揣进兜里，到手的东西才不还回去。
冯紫英哭笑不得，“你好好收着，爷不抢你的。夜深了，快回去睡了吧。”说着站起身来，走远了。
裴明拿衣袖擦擦眼睛，就听远远的传来几句：“……波涛初过郁林洲。金环欲落曾穿耳，螺髻长卷不裹头。自爱肌肤黑如漆，行时半脱木绵裘……”竟是张籍那首《昆仑儿》的后半段。</p>
贾宝玉一见他，甚是惊喜，跑过来与他叙话谈情，裴明跟在宝玉后面随侍，好奇的打量着冯紫英。比起陈子辉壮实厚重的身材，冯紫英倒显得有些瘦削，多了几分细致温润。
就听冯紫英笑向宝玉道：“你们主仆倒是有意思的很。都是相熟之人，怎的像是多年不见似的？你家小茗烟打量许久，难道还没认出我来？”
裴明老脸一红，忙作一揖：“见过冯二爷。”
宝玉道：“可不是多时不见？自上次东府家宴一别，冯二哥就不见了，问了好些人都说不知去了哪里，这回逮着你可不能再叫你跑了。”
冯紫英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皓齿白牙，“上次跟着朋友跑了一趟江南，前儿个刚到家，本想去叫你出来玩，没成想被拉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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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比贾宝玉大个几岁，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言谈间爽朗有趣，不一会儿到吸引了许多人听他讲南边的风土人情。
贾宝玉一脸神往：“听说江南女子水润甜美，与北方女子很有不同，只恨我窝在方寸之地，不能得见。”
裴明没去过南方，也听得入神，忽然宝玉冒出这么句话，顿时囧了：人家只说风物，重点完全不在美女身上好不，您老这块玉难道真的单为女子下凡来的？
贾宝玉年纪小，众人也不在意，只打趣他小小年纪怜香惜玉，是个情种。倒是也有趣味相投的，挤眉弄眼的作怪，嬉笑间太过浮浪纨绔，一看就是纵横花丛的老手。宝玉天性聪敏，也知道这些人来意不善，刻意拉开着距离。
天色渐晚，庄子上的仆人们奉上酒肉菜肴。宝玉原是要走，被陈子辉拦下来，“你我兄弟正好叙情，世兄怎好独自离开？况且此时天色已晚，路上荒凉多有虫蛇，不若留下吃酒。府上那边，我早已派人通了消息，不必担心。”
贾宝玉没法，只得留下来。又见冯紫英等几个熟识的都在，放下心来。
庄上菜肴都是自家出产的菜蔬，配上从山上打来的野味，烧烤烹炸，新鲜有趣，倒叫这些成天锦衣玉食的公子们啧啧称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席上喧嚷起来，说笑的、划拳的、敬酒的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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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胖子不悦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管爷的事儿？”肥手捏着裴明下巴一抬，忽然眼前一亮，“模样倒不错。嗯，既然你们爷不能喝酒，你便替他喝了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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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如闻仙音，不由抬头去看，却见冯紫英擎着酒杯侧脸微笑，心里微微一动，眼中递过一抹感激。
胖子几人见是冯紫英，心里转过思绪，想起他与贾宝玉交好，也不计较，转脸跟他说话。
冯紫英递个眼色，“小家伙，还不带你家二爷下去歇着？”
裴明忙扶着宝玉走了。
贾宝玉醉醺醺嘴里喊着姐姐妹妹，半路上碰见李贵，被裴明狠狠埋怨了一顿。李贵几人自知理亏，扶过宝玉进客房歇着。裴明见并没有给自己留饭，没奈何又去厨房找饭，又被几个做饭的婆子刮了一顿，“什么时候，还来传饭？正席上少爷公子们都不叫传了，你这小子又是哪里冒出来？没饭了，没饭了！”一个婆子剔着牙张嘴一口酒气，“那儿有剩的，不然就自己做。”
裴明哭笑不得，碗碟杂陈，桌上俱是吃剩下的残羹冷炙，脏兮兮油腻腻，几个人收拾着，也不理他。
“大娘，可借我些材料做口饭吃？”裴明问。
管厨房的大娘见他举止斯文，多半是今日来的哪个世家公子的随从，不好得罪狠了，于是道：“只要不弄乱了东西，你吃完了须得弄干净锅灶。”说着话眼睛盯着他，唯恐他弄坏东西似的。
一番折腾，裴明倒没了什么胃口，还要填饱肚子免得老是聒噪。
看看这厨房里食材到还剩不少，和点面，动手做了个煎饼果子，只是没有辣椒酱，倒是叫他找出几个干辣椒来。现成的豆瓣酱用辣椒末一焅，抹在鸡蛋面饼上。
放上炸得酥脆的果子、爽口蔬菜和喷香的鸡蛋饼、腊肉丁，面饼折折叠叠用荷叶包着拿在手里热乎乎咬一口，胃口顿时活过来。裴明一共做了三个，送了管事大娘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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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找个土坡坐下，不紧不慢的啃自己的煎饼果子。身边不远处一盏灯笼亮着光，隐约看得见山间树林的形状。
山间的空气清爽，天空亦然，几颗星子闪着光，衬得那墨蓝的天幕既清澈又深幽。
“月亮真圆啊！”裴明自言自语道。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怔的盯着月亮出神。
“今儿逢着月半，自然是圆的。有人接道，那人走过来坐下。
“冯、冯二爷。”裴明就要起来行礼，被冯紫英一手按着，看着他手里的荷叶包，皱起眉头，
“不必，怎的跑来这里吃饭？”
裴明将最后一口送进嘴里，拍拍身上碎屑，“我去的晚了，有没有留饭，自己胡乱做了点。”见冯紫英饶有情趣的盯着自己，裴明抑制住想跑的冲动，挤出个笑来，“冯爷还要吹风么？小的就不打扰了。”
冯紫英笑吟吟拿着个荷叶包道：“这是你做的？”
说着，打开就咬一口，裴明还没来及阻止，眼睁睁看他吃了一口，就听冯紫英惊奇道：“味道不错，还有辣椒？”
裴明打听过，辣椒是在本朝景仁初年由海外行商的洋人带来，最初作为观赏之物，食之者尚不见多。冯紫英一口就尝出来，倒叫裴明刮目相看，随即想到他经常往来南北两地见多识广也就释然了。
“小的见厨房里有这个，就放了些，好下饭。”裴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食被吃进肚里，心里哀怨。盘算着待会儿再去厨房看看。
冯紫英三两口吃完了，拿丝帕擦了手。见裴明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模样，扑哧一笑，“莫不是把我当了老虎？从前跟着宝玉出来，也没见过这样？怎么，几日不见，个儿见长，胆子却小了？”
借着微微灯光，裴明看到冯紫英嘴角含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以前是茗烟少不经事，现在大了知道好歹，自不能如从前那般放肆。方才蒙您出手解围，多谢了。”
两个人坐在土坡上，不时说几句话，多数是冯紫英先开口，裴明回答。说的多了，裴明稍稍放松，称赞冯紫英白天的箭术，他看得真真的，没有多年练习是不能有这般水平的。
他眼睛里闪着崇拜，没有一点虚伪奉承的态度取悦了冯二爷，紫英笑道：“你是没见过。若去军中一看，随便找一个老兵出来，都比我强。”
听他这口气，倒似在军中呆过似的。裴明好奇道：“冯爷弓马娴熟，一身的本事为何不去军中效力？”
冯紫英一顿，若无其事道：“兄长未建功立业，紫英如何先出头？”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听说冯家大爷气量狭小，容不得继母所出的弟弟，如今一看，果然不差。
裴明忙转移话题，“白天听您说，海外的洋人都是绿眼金发，可是真的？”
“也不尽是，”冯紫英解开颈间玉扣，露出一小截锁骨，“也有黑发的，有些肤色极白，有些就如黑鬼一般，一笑一口白牙，我头一次见面，还以为这人掉进炉膛里了呢，平白惹了笑话。”
“这大概就是唐朝时所说的‘昆仑奴’人种吧？听说他们个个体壮如牛，性情温良，踏实耿直，那些贵族世家门都抢着要呢。记得唐朝张籍有一首诗就是说的他们，‘昆仑家住海中州，蛮客将来汉地游。言语解教秦吉了，波涛……”裴明忽然反应过来，停住嘴，心里暗暗懊恼自己这张嘴，一不注意就多说。
“怎么不说了？”冯紫英眼中笑意愈盛，“莫非还想讨些彩头不成？”他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纸包丢给裴明，“从洋人那里得来的，谢你的晚饭。”
裴明打开纸包，黑乎乎的两块，咬一块在嘴里，顿时一股醇香苦意布满整个口腔，黑巧克力可不就是这个味道？
看着裴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品尝着的样子，冯紫英笑道：“你倒是爱吃，我尝过一口就觉得太苦，偏又有一股子香叫人恋恋不舍，不然早就扔了。”
“因为太苦，所以这香味反倒更悠长，我就觉得亲切。”能让他想起从前，他曾经心心念念如今渐渐淡忘的前世。明明已经说忘了，却叫一点小东西又给勾起来。遗忘什么的，其实不过自欺欺人吧？
裴明擦擦眼睛，忘了手上曾沾过辣椒，眼泪越擦越多。
“怎么？”冯紫英揉揉他脑袋，“往常你这小猴儿最是没心肝的，这会儿竟也知道伤心了？早知道就不给你这个了。”
“手上沾了辣椒。”裴明吸吸鼻子，忙把巧克力包一包揣进兜里，到手的东西才不还回去。
冯紫英哭笑不得，“你好好收着，爷不抢你的。夜深了，快回去睡了吧。”说着站起身来，走远了。
裴明拿衣袖擦擦眼睛，就听远远的传来几句：“……波涛初过郁林洲。金环欲落曾穿耳，螺髻长卷不裹头。自爱肌肤黑如漆，行时半脱木绵裘……”竟是张籍那首《昆仑儿》的后半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