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捕风

正文 记忆碎片

    顾雄飞这些年虽是赋闲,但是行走四方,心情舒畅,并且能吃能喝,所以一直保持了强健的体魄。天野凉跃跃欲试的要和他比试一番,他自然奉陪——不奉陪也不行,他很了解天野凉其人,知道对方若是挑衅不成,就会暗暗的自认赢家,从此洋洋得意,越发要压人一头。想要暂时免除后患,自己和他还真是非打不可。

    高桥孝太郎劝阻无效,无可奈何的跟着二人走了出去。天野凉脱了西装外衣交给高桥孝太郎,然后目露凶光,摆开架势。而顾雄飞既是和他比试武艺,就要讲点规矩,不能像教训弟弟似的上去就打。双方斗鸡似的对峙起来,一时间谁也不肯率先动手。高桥孝太郎抱着西装外衣站在梧桐树下,面无表情,感觉两位老同学都很二,其中数天野凉尤甚。

    十分钟后,二人终于开战。高桥孝太郎打了个哈欠,也说不清是希望哪方获胜。照理来讲,他当然应该站在同胞一方,但是天野凉和他一直没什么交情,并且无端的比他高升一阶,他心里嫉妒,很想不通;而顾雄飞虽然是个中国人,可是当年对他不错,仅从友情上论,他希望顾雄飞最好把天野凉狠打一顿。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天野凉腿法精妙,把顾雄飞绊得一跤摔倒,可惜顾雄飞摔倒归摔倒,却是高山压顶一般也扑倒了他。双方一上一下拍在水泥地上,天野凉几乎被顾雄飞压成照片。高桥孝太郎看得清楚,这时便用日本话大声叹道:“啊,蒙古摔跤。”

    顾雄飞摁着天野凉的肩膀一跃而起:“没错!”

    然后他弯腰扯起天野凉,开口说道:“天野,如果你恨我,我没话说。如果你不恨我,以后就不要再和我做这种无意义的较量。你我同龄,已经不再是年轻人了。你一拳我一脚的打来打去,很无聊,也不好看。”

    天野凉很严肃的看着他,一时倒是没说什么。

    因为两位不速之客都不肯走,所以顾雄飞安顿他们住了下来,然后自行上楼,想要休息。满腹心事的推门进了卧室,他迎面见到一片漆黑,就伸手先开了电灯。

    房内空荡荡的没有人,他便后退一步,转向走廊唤道:“子凌,回来睡觉!”

    走廊里面没有回应,卧室里面却是传出一声断断续续的呻吟。顾雄飞立刻回到房内,结果在角落里看到了蜷成一团的叶雪山。

    先前他忙着和日本客人谈话,还没留意叶雪山的模样,如今走过去看仔细了,他不禁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随即他蹲下来,抓起了叶雪山的一只手。手掌灰扑扑的露着鲜红嫩肉,是在地面蹭破了皮,鲜血干涸在了掌纹里。抬手摘下叶雪山头上的一片草叶,顾雄飞紧张起来:“说话!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叶雪山颤巍巍的抬起了头,双眼通红,脸却青白。哆哆嗦嗦的向前俯身靠向顾雄飞,他用气流般的声音说道:“大哥,我害怕。”

    叶雪山知道自己是失忆过的。失忆之前的情形,顾雄飞曾经告诉过他。他听了,但是印象不深,也不好奇,因为内容无趣,不值一听。

    他一直活得心满意足,直到今晚。花园类似迷宫地狱,他明明已经逃出来了,可是脑子里依然满是声音画面,乱哄哄的听不清也看不清,全是恐怖,全是陌生。双臂死死的勒住顾雄飞的脖子,他的声音嘶哑而又颤抖:“大哥,我去了花园……我去了花园……”

    顾雄飞一惊:“花园里……怎么了?”

    叶雪山把冰凉的面孔贴向顾雄飞的颈窝:“有山……有楼……有很多很多的花……我害怕……”

    顾雄飞听了他的回答,不像是想起了什么,倒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花园子荒废久了,按照老话来讲,也许里面不干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把叶雪山横搂到了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后背手臂:“不怕不怕,大哥在这里。”

    叶雪山瑟瑟发抖的闭了眼睛,他只会说自己害怕,其实怕虽然怕,可是除了害怕,更多的则是悲苦。他不会形容太复杂的情绪,想哭又没了眼泪。额头抵上顾雄飞的胸膛,他忽然又想起了阿南。脑海中的阿南比公园里的阿南小了一号,站在阴暗中定定的看他。他仿佛是和阿南对视了,可在对视之时又竖起了汗毛,似乎暗处还会有人出现。冷不丁的咳嗽了一声,他从鼻孔中流出一线暗红鼻血。眼前似乎腾起了淡淡烟雾,一声叹息贴着耳根响起。暗处的人影渐渐浮现了,很高,很大,苍白,模糊。

    抬起脏手在鼻端摸了一下,他迷迷茫茫的把手蹭向了顾雄飞。鼻血几乎流成汹涌,他在顾雄飞的白衬衫上留下一个个鲜红的血手印。顾雄飞攥住了他的两只手腕,他就把脸凑上去乱涂乱抹。红白分明的颜色让他感到了刺激,他又恐慌又痛快,只感觉自己是在往深渊里滑。忽然一把抓住顾雄飞的头发,他垂死挣扎的喊了一声“大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已是天亮。叶雪山睁开眼睛一扭头,看到顾雄飞正坐在床边读报纸。听了他的动静,顾雄飞转过脸来,对他疲惫的一笑:“醒了?”

    叶雪山向他伸出了手,同时发现自己的双手全缠了纱布。

    顾雄飞没有再提昨夜事情,只说:“醒了就起床,我今天还有事情,没时间等着伺候你!”

    叶雪山听闻此言,就乖乖的真起来了。顾雄飞为他洗脸刷牙梳头发,把他收拾的清清爽爽。而他最后回到床上,却是又钻进了被窝:“大哥,我累,想睡一天。”

    顾雄飞开了窗户,放进外面的阳光清风:“行啊,不饿就睡!”

    叶雪山欠身坐了起来,又问:“大哥,我的书呢?我不饿,我想看书。”

    顾雄飞把他的“书”找出来摆到枕边,顺势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又给他倒了一杯凉开水。

    叶雪山低头翻开一页画报,随即抬头望着顾雄飞说道:“大哥,我做噩梦。”

    顾雄飞的语气是异常的温柔:“梦见了什么?”

    叶雪山答道:“梦见一个人在对我笑。”

    顾雄飞继续问:“是什么样的人呢?”

    叶雪山摇了摇头:“看不清楚,他在夜里。”

    顾雄飞笑了一下:“别怕,噩梦都是这样子的。大哥有时候也会做噩梦。做了噩梦不要想,忘记就好了。”

    顾雄飞安抚了叶雪山,然后下楼招待老同学。高桥孝太郎这回进入正题,开门见山的邀请顾雄飞前去新政府做官。

    这个年头,尽管做官就意味着做汉奸,可汉奸的名头并不能阻了官迷们的兴致。升官发财素来是连在一起说的,做官的好处,不言而喻。

    可顾雄飞既不想做汉奸,也不想靠着做汉奸发财。他生下来就是顾大少爷,活到如今三十大几,就不曾尝过穷滋味。凭着顾家产业,他满可以安安稳稳的从顾少爷活成顾老爷,所以高桥孝太郎放出的诱饵,对他毫无诱惑力。

    顾雄飞越是淡泊名利,高桥孝太郎越认为他有价值,情真意切的劝说不止。天野凉今天没来跟着掺和,自己坐在梧桐树下的躺椅上喝茶望天。望着望着忽然一斜眼珠,他看到楼上窗口随风飘出白色纱帘,一个脑袋半遮半掩的探了出来,正在凝望自己。

    天野凉吃了一惊,当即坐了起来。上下双方对视片刻,他想起自己昨晚见过此人——这个脑袋称顾雄飞为“大哥”。他不会讲中国话,但是通晓一点最简单的词语,大哥的意思,他很明白。

    抬手向上一挥,他想用中国话说一声早上好,然而话到嘴边,他只艰难的“滋”了一声,末了还是改了日本话:“噢哈哟!”

    叶雪山躲在纱帘后面,听懂了对方的问候,于是也小声答了一句:“噢哈哟。”

    天野凉一听他有回应,不禁很是惊讶,立刻长篇大论起来:“你是顾桑的弟弟?顾桑不是独生子?”

    叶雪山听不懂了,把脑袋缩回到了纱帘后面。缠着白纱布的右手伸出来,他把玻璃窗也关了半扇。

    天野凉莫名其妙,坐回躺椅继续望天。他是看不起高桥孝太郎的,认为对方是个软蛋。想让顾雄飞出山,其实不应该很难;不过此事不归他管,他不打算插手。

    高桥孝太郎饶舌一日,毫无成绩。顾雄飞也不得罪他,推辞不过之时,便说要考虑考虑。高桥孝太郎一时无法,又不能在顾宅住下不走,只好和天野凉结伴回了天津。

    两位不速之客一走,顾雄飞立刻回到了叶雪山身边,分分秒秒都不离他。

    几日之后,高桥孝太郎又来了一趟,却是扑了个空。看守宅子的仆人告诉他道:“我们大爷带着少爷去天津啦。”

    此言非虚,顾雄飞的确是带着叶雪山去了天津。

    顾雄飞在天津英租界内,高价租下了一处洋房,专为带着叶雪山过来躲清静。躲清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给叶雪山换个环境。顾雄飞很怕叶雪山会恢复记忆,因为他的往事已经把他逼疯了一次。顾雄飞并不认为叶雪山如今会比先前更坚强,所以宁愿让他傻玩傻乐,没心没肺的活下去。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