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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刘协看一阵门口,摇头,又去写字。

    曹操不许他学什么文韬武略,刘协能接触的不过是琴棋书画。

    围棋上辈子就下得炉火纯青了,琴嘛——能按准音,画没兴趣,唯有书……能磨练心性,沉淀浮躁,是他目前最适合做的事。

    小篆、小楷、隶书、草书,刘协为了专注在书法里,刻意下了苦功,比起别人为了练字而练字,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平静时写小篆,憋闷时写隶书,心情好点便写草书,唯有生气时,才写规规整整雕笔画钩的小楷。

    把所有心情藏在字里,藏到一丝不露的时候,才可以逃。

    写完一简,刘协卷起来抛到旁边火盆里,道:“换简。”

    但凡觉得写得还行的,全部烧掉,因为里边带着心情,怕被人看出来,留在桌上的,反而是刘协自己觉得不好的。

    殿门外的宫室庭园一片净白,雪片落地有声。

    钟繇更老了,身上穿着一件狐皮袍子,那袍子袖边滚了一圈金线,十分贵气。

    秋天时送进宫的贡品,后来曹操要去了,又赠给钟繇了?

    钟繇道:“皇上可写了新的字?”

    旁边小黄门忙将抬来的竹简呈给钟繇:“回太傅,皇上的字在这。”

    钟繇打开看,看了就赞:“好字!好字!端方严整中不乏钟灵俊秀!好好好!”

    赞完又叹,叹出声猛然醒悟,忙向刘协看去。

    刘协问:“太傅可要再加炉子?”

    钟繇道:“够了,谢皇上关心,再加,就要把你们的汗给热出来了。”

    看刘协没注意,钟繇松口气。

    天子还宫之后,进出长乐宫搜身不说,携带的物品也要搜,带不进任何东西,也带不出去任何东西,甚至包括求刘协赏的几个字。

    钟繇的叹息就为这个。

    兖州近几年太平了,文人骚客竞相斗墨,文风日益鼎盛。

    钟繇的字虽被达官豪富千金购买收藏,却知道自己不是当世第一人。

    在外头和几个墨友小聚时,曾在惆怅中提过,有一人,比他的字好,可惜没法拿出证据,没人信他。

    课毕,钟繇拜辞。

    司马懿道:“皇上,已输了三天了,还要继续欠着吗?”

    刘协笑起来,他的不多一点快乐,就是下课后司马懿和孔学出宫前这么一点时间。

    兖州今年冬天雪尤其大,长乐宫中雪景美不胜收。

    每天下课后,刘协就留司马懿和孔学围炉赏雪,说点闲话,算是缓解压力。

    行酒令这种东西,刘协两辈子堆一块都搞不明白,玩了三天,输了三天,居然欠了司马懿和孔学六杯酒。

    几年相处才知道,孔学一点不胆小,就只怕老爹孔融。

    唯唯诺诺的样子全是孔融打出来的。

    司马懿说孔学被孔融打的时候,能从府里打出来,追一条街不止。

    跟刘协熟了,被刘协笑话的时候孔学还会浑赖。

    在孔学看来,天下间所有儿子都跟他一样怕老爹,就算是刘协也不例外,先帝要是活着,刘协八成也要被揍的。

    他敢跑,已经很了不起了。

    刘协问司马懿,老爹发火时,是老实跪着挨揍啊?还是逃走?

    司马懿“呵呵呵”地笑,过一会,刘协都快忘记问过他什么问题的时候,他凑近刘协道:“他不敢。”

    养出司马懿这种儿子,真是悲剧。

    三人走到离鸣阁不远的嘉福殿赏雪。

    嘉福殿坐落在高台上,三层阁桥下就是明湖,远观还可以见到许都城外的山峦,大雪纷纷扬扬中,山川之美,荡人心脾。

    黄门早已备齐暖炉毡毯等物。

    刘协一走进嘉福殿,就闻到扑鼻的酒香,回头笑道:“先还你们一人一杯。”

    司马懿道:“我倒宁愿皇上欠着。”

    孔学笑道:“仲达想攒多了,一次灌醉皇上?”

    司马懿“呵呵”笑,不接话。

    刘协入座:“六杯了!今天还玩,朕必醉无疑,坐罢。”

    司马懿和孔学坐下,玩了两圈,刘协又一人输一杯,变成八杯。

    司马懿的笑容叫人看着有点寒,刘协想:不能欠司马懿太多,大不了一会喝点解酒汤。

    小半个时辰,他便喝了四杯下去,脸颊上红起来。

    孔学嚷着再玩两圈,下面黄门报:“皇上,曹丕公子在章华门外求见皇上。”

    刘协吃惊:曹丕回兖州了?那个顶着死面饼子脸的豆包。

    要不是曹丕,也不会被逮回来关五年之久。

    分开之前明明已经不说话了,在外几年又送了那么多信回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曹操授意的?

    将来不止要把打来的江山给曹丕,连着天子,也要让曹丕继承了,所以维持下虚假的友好关系?

    刘协手指捏紧,笑意淡去。

    刘协半天没开口,司马懿在旁瞧了一会,道:“皇上,今日饮得够多了,我和文意先告退,明日再陪皇上。”

    刘协点头,两个人识趣地不多言,拜了离开。

    黄门会通传,曹丕肯定有曹操的手令。

    刘协道:“传曹丕。”

    小黄门小跑着下去。

    刘协起身,走到扶栏边看。

    司马懿和孔学下了阁桥,向章华门去,小黄门比他们快,已跑出章华门,很快,便见一个披着黑裘的人被黄门领着进来。

    隔得远,雪又大,刘协看不仔细,只觉得不像曹丕。

    司马懿和孔学向那黑裘之人拱手,那人还礼。

    刘协竖起耳朵都听不到下面远处的声音——若不是曹丕,怎的黄门只带了这一个人进来?要真是曹丕,看他和司马懿擦肩而过,竟……差不多高!

    看错了吧!?

    刘协缩回棉帘后面,叫过一个黄门,比了比个子。

    他现在举止半点不带错,长乐宫里杖杀的人越来越少,就是身边的小黄门,也已经伺候了几年。

    刘协比了一个,又比了一个,都比他们要高点,心情平静下来。

    听到外面阁桥上脚步声上来,忙回到座上,命黄门斟酒。

    外面来的不是曹丕还能是谁?

    刘协忍着好奇,侧头看着远处,听到殿门那脚步声停下来,脱鞋入殿,黄门拍打雪花,给曹丕取下斗篷,然后那脚步声走近、跪拜,玉佩嗑出脆响。

    一个刘协完全陌生,语调却能翻出回忆的嗓音道:“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起伏的声音,出口之前似乎在喉咙里先转一下,再出来。

    曹丕就是这么说话的,但刘协记忆里的声音不是现在的。

    挪回视线,先把一丈多远处跪伏着的人打量了下。

    好宽的肩!

    刘协皱眉,还是不确定他是不是曹丕。

    于是问:“曹丕?”

    曹丕道:“臣,曹丕,叩见皇上。”

    刘协吓一大跳,声怎么全变了!?

    筝弦上最低那一弦,一曲罢,留下余韵的那一声,就是曹丕现在的嗓音。

    刘协不高兴了,不叫平身,就让曹丕像那样跪伏着。

    老子变嗓,怎么没变出这效果来,岂有此理!?

    身边黄门怕事,低声道:“皇上?”

    刘协啜一口酒,咽了,不紧不慢地道:“你们都出去。”

    一群黄门只好全部退出去。

    刘协把酒樽里的酒慢慢饮尽了,才站起来,走到曹丕身侧道:“朕已准丞相参拜不名、剑履上殿,你还拜什么拜?”

    曹丕道:“我一回来,皇上就要拿我撒气?”

    刘协“哼”一声,抬脚就踹。

    曹丕声都不出地挨了一脚,也不等了,直身站起来。

    这下可好,惹毛了刘协。

    居然比他还高一点点!?

    是不是曹操的亲生儿子啊!?受辐射也不带这么长的啊!?这才十五、六,就长这般高了,再长几年,那不是必定比刘协高了吗?

    刘协扬起手要打,眼睛先瞄了曹丕头顶,才落下来看想打的脸。

    一看就怔住了。

    曹丕小时候是张饼子脸,现在……发浓如墨,竟已加冠,发髻上束了玉冠,垂下两条黑缨,眉毛和瞳色极深,点墨一般,颧骨虽微高,跟曹操像个十足,但英挺帅气也十足十,远胜其父。

    没什么表情看过来时,倒是还留着三分又木又呆的感觉。

    曹丕笑道:“皇上抬着胳膊干嘛?”

    一笑,明明是那样阴险的性子,偏偏这张脸很得上天照顾地露出一副憨厚的神情来。

    刘协彻底怒火中烧了!

    一巴掌甩过去——

    曹丕真的笑了——喜从心起,刘协的脾气半点没变啊!

    这一笑伪装不再,眉目展开,江河之上跃起朝阳一般,云雾涤荡一净,只余满目波澜壮阔!

    刘协再次怔住。

    曹丕抓住刘协的手,一带,皇帝落到怀里,曹丕歪头,吻过去。

    刘协瞪圆了眼睛,我瞪!我瞪!瞪死你!等我看清楚你眼睛里有几个细胞,我看你怎么电人!?

    两双眼睛这么近地对看,亲吻都变成了诡异的事情……

    曹丕无奈,分开点道:“闭眼。”

    刘协不仅不配合,还高叫:“曹子桓!!!你怎么还这么禽兽啊!?”

    曹丕无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

    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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