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68 章
四阿哥离开后很久，福晋和侧福晋才从花厅出来，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失魂落魄。那拉氏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儿子弘晖早早便等在了屋里，不由红了眼，泪落不断。
“额娘，您这是怎么了，快莫哭了……”弘晖除了在病重时看到自家额娘落过泪，平时的额娘无论有多苦都是强撑着。身为皇子福晋，额娘一向贤名在外，但弘晖知道为了这贤名，额娘暗地里吞下了多少委曲。
那拉氏身边的张嬷嬷也连声劝道，“是啊，福晋，有什么事您说出来，大阿哥如今大了，也能替你想想法子！”
“晖儿，额娘的好孩子！”那拉氏哭得越发伤心，“你阿玛他怪我，他怪我……”
“到底发生了何事，额娘你且跟儿子慢慢说。……”弘晖急得脸上微红，连声吩咐张嬷嬷道，“嬷嬷，你快扶额娘坐下歇歇，给额娘打些水来洗脸！”
张嬷嬷连声点头应是。等水打上来，弘晖亲自打湿了帕子，慢慢替那拉氏将脸上的泪拭干。那拉氏看着面前孝顺的儿子，越发觉得悲从中来。她真的很怕连自己的儿子都觉得自己不是。
“额娘这般，可是因为珑沁和梓沧，可是因为她们额娘？”待那拉氏稍微平静下来，弘晖温声问道。
那拉闻言不由有些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儿子，神情有些忐忑。
弘晖笑得安抚，抓紧那拉氏的手道，“儿子不是孩子了。这府里的情形儿子如何能不知道。无论如何，儿子知道额娘都是为了我。”
那拉氏的眼泪再次滑过脸庞，不由伸手将疼入心坎的孩子拥入怀中。
“额娘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吧，也好让儿子知道往后的应对。”
“珑沁和梓沧的额娘，出身正白旗完颜家。算起来其出身甚至是比额娘还高的存在。那时候的她因被完颜家丢弃在庄子上，到选秀前才被其舅家齐佳府接回来，所以一应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她全都不会。完颜氏的额娘曾经深得太皇太后的喜爱，因着这层关系，皇上怜惜其所受的苦，特意想寻个安生的所在，只她一世富贵平安。最终选中了你的阿玛。将她赐给你的阿玛作庶福晋。当时说的是，只等她一旦生下孩子就晋位。你知道，咱们满人并不是那么讲究嫡庶，额娘那时真的很怕。当年的完颜氏颜色无双，饶是你阿玛那样生冷的性子都对她另眼相看。额娘如何能安心等着她生下儿子。太子家的弘晳，那便是侧妃所出啊……”
那拉氏脸上都是哀伤。弘晖也皱眉，他虽未曾见过这位完颜庶福晋，可是单从珑沁和梓沧的相貌也知道必然是倾城之色。再加上那样的出身，不怪额娘会怕。就是自己也明白，如果完颜氏真的是生下儿子，将来于自己会是多大的危胁。
“额娘自从嫁给你的阿玛至今，除了在完颜氏身上，何时曾真正动手伤过他的子嗣。虽不敢说盼着这府里百花齐放，却也从不曾为难过哪位低位份的。那李氏仗着你阿玛宠她，给我吃了多少暗亏，我那拉氏可曾有一丝薄待于她。若说这是做表面功夫，那莫不是还要我满心欢喜地看着她占着我的丈夫？
可是完颜氏，我真的不敢，不敢任她平安生下儿子，我怕最终保不住这嫡福晋之位，保不住晖儿你。我身后还有着乌拉那拉家一族，不能在我这儿出一个失势的皇子福晋。……”那拉氏声泪俱下，她身边的张嬷嬷也跟着泪流满面，张嬷嬷一路跟着那拉氏从四阿哥府走到如今，那拉氏所受过的苦她一一看在心里，是真的为她心疼。
“额娘莫哭，莫哭，”弘晖知道自家额娘话里都是事实，额娘操持着四阿哥府，在对待低位的侍妾上，确如她所说的吃穿用度上从不曾苛待，也不曾为难过谁，阻着谁的前程。最多的不过是冷眼看着众人争斗。跟李氏的矛盾虽犹来以久，却不曾失了寸度。再说那李侧福晋的手段又岂是一般的。这些年就她所出的孩子最多，只一点就足以看出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儿子明白额娘的难处。”
“晖儿，你阿玛方才说了，往后让我不要再过问府里的事务，让你从我院子里移出去。他这是彻底绝了额娘的活路了。”
弘晖闻言也是一惊，他没想到阿玛的处置这般严重。“额娘你先莫急，事情并非没有转还圜的余地。至于儿子，本来也就大了，从额娘的院子里移出去也是应该的。阿玛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那拉听到弘晖的话，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你说的是真的，额娘还有希望。”
“正是，额娘莫要心忧，无论如何你还是四皇子福晋，阿玛会给你福晋的体面，所以你尽可以放心。只是，阿玛的心思，儿子……”
那拉氏苦笑，“如今我哪里还会去想那些虚的。从一开始，我就不曾得到过他的爱重，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我所盼着的不过是保住福晋的体面，保住你的前程，……”
弘晖从那拉氏的屋里出来，很快便来了传话的下人，阿玛已经安排好让他移院子了。下意识微握紧了拳，额娘，如今就由儿子来护着你罢！
走出院子，正遇到弘昀。“二弟！”
“大哥！”
弘昀天资也是极高，一直很得四阿哥青眼。这个弟弟从来都是弘晖注意的对像。如今，他们的额娘一同受到打压，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想来对方应该也是知道阿玛的处置。只不知他又是个怎么样的心思。
“李侧福晋可还好？”
“嫡额娘可还好？”
二人几乎是同时问出此语，话出口，都是沉默。下意识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坚决。无论额娘曾做了什么在外人看来不好的事，于他们而言，额娘为的从来都是他们。所以，如今额娘触怒了阿玛，也惟有靠他们来给额娘争气。
为了同一目标，他们不介意联合。
********************************
移完住处，晚上，两个孩子习惯性地窝在被子里说话。她们有足够的敏感察觉到这府里的人对她们态度的改变。初入府时，因着承了四阿哥子侄的身份，再加上救过弘晖，府里的人待她们算得上十分尽心。再看着四阿哥对两个孩子的另眼相看，越发引得府里的人将二人当宝一样供着。
这一段时间，她们亲眼看到了不少事。无论是福晋与李侧福晋之间的你来我往，或者是低位侍妾之间的争斗，都让两个孩子生了幻灭的感觉。她们并非不知这世间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个妻子，然而也仅止于知道罢了。在四阿府的生活，让她们把这种知道刻入了骨子里。
这些妻妾间的争斗很多时候都是用下人的性命在埋单。皇家富贵无边，权利滔天，带来的便是视一般奴仆的性命如草芥。两个孩子许是还小，虽无法明白此间的真义，却时时被府里所称的主子们对待下人的态度压得喘不过气来。
联想到曾经师父讲过的关于额娘的过去，她们无法想像额娘那样的性子是怎么样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此前，她们特意结识弘晖，本意是想着弘晖是他们的兄长，纵然他的额娘不好，却还有阿玛不是。
然而府中的事实告诉她们，这里的手足之间并不如她们所想的那般和谐。每个女人与她的孩子在府中自成一股势力，彼此之间利益引葛从来不曾断绝。她们以为可以越过额娘的关系跟这些手足好生相处完全是天真。
“姐姐，如果，咱们不曾进过这一府门，现在会在哪里呢？”
“如果，……，咱们这个时节应该是跟着师公在江南玩得开心吧！”
“你想师公吗？姐姐。”
“……”珑沁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述。半晌方道，“师公刚走的时候，我看到额娘那么在乎他，像以前很多时候一样，总是很愿意听师公的话，下意识地总想去破坏。等额娘走了，我才突然明白，这一回不一样了。师公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那时候只突然觉得气都喘不过来的可怕。这府里的每个人，看着待咱们亲近可亲，可其中的又有几个人是真的？”
“可笑，咱们竟然为了这些人让原本的生活毁了个彻底。师公是咱们自己的师公，阿玛却不是咱们一个人的，甚至，我们连额娘都失去了。”
“师公，”梓沧呢喃道，“师公不知道能不能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
“不知道。”珑沁默然片刻，“想来应该是不知道的罢！”
“不知道就好。如果他看到咱们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也像额娘一样不想要我们。”
“沧儿，”珑沁有些哽咽，“如果，额娘真的不要我们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梓沧小脸上有些茫然，“我们，害得师公死去。今天福晋和李侧福晋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我们之前所做的事好可怕！”
“是啊，咱们尽然为了救一个害了自己额娘的女人的孩子害死了最亲近的师公，跟额娘赌气，害得她那么伤心。是咱们太天真了，竟真的把那些人当成了兄长手足。今天，阿玛言明咱们的身份时，他们的神情里我竟是寻不出一丝喜悦，反而是满满的警惕和审视。”
“姐姐，如果真的呆不下去了，咱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额娘，您这是怎么了，快莫哭了……”弘晖除了在病重时看到自家额娘落过泪，平时的额娘无论有多苦都是强撑着。身为皇子福晋，额娘一向贤名在外，但弘晖知道为了这贤名，额娘暗地里吞下了多少委曲。
那拉氏身边的张嬷嬷也连声劝道，“是啊，福晋，有什么事您说出来，大阿哥如今大了，也能替你想想法子！”
“晖儿，额娘的好孩子！”那拉氏哭得越发伤心，“你阿玛他怪我，他怪我……”
“到底发生了何事，额娘你且跟儿子慢慢说。……”弘晖急得脸上微红，连声吩咐张嬷嬷道，“嬷嬷，你快扶额娘坐下歇歇，给额娘打些水来洗脸！”
张嬷嬷连声点头应是。等水打上来，弘晖亲自打湿了帕子，慢慢替那拉氏将脸上的泪拭干。那拉氏看着面前孝顺的儿子，越发觉得悲从中来。她真的很怕连自己的儿子都觉得自己不是。
“额娘这般，可是因为珑沁和梓沧，可是因为她们额娘？”待那拉氏稍微平静下来，弘晖温声问道。
那拉闻言不由有些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儿子，神情有些忐忑。
弘晖笑得安抚，抓紧那拉氏的手道，“儿子不是孩子了。这府里的情形儿子如何能不知道。无论如何，儿子知道额娘都是为了我。”
那拉氏的眼泪再次滑过脸庞，不由伸手将疼入心坎的孩子拥入怀中。
“额娘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吧，也好让儿子知道往后的应对。”
“珑沁和梓沧的额娘，出身正白旗完颜家。算起来其出身甚至是比额娘还高的存在。那时候的她因被完颜家丢弃在庄子上，到选秀前才被其舅家齐佳府接回来，所以一应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她全都不会。完颜氏的额娘曾经深得太皇太后的喜爱，因着这层关系，皇上怜惜其所受的苦，特意想寻个安生的所在，只她一世富贵平安。最终选中了你的阿玛。将她赐给你的阿玛作庶福晋。当时说的是，只等她一旦生下孩子就晋位。你知道，咱们满人并不是那么讲究嫡庶，额娘那时真的很怕。当年的完颜氏颜色无双，饶是你阿玛那样生冷的性子都对她另眼相看。额娘如何能安心等着她生下儿子。太子家的弘晳，那便是侧妃所出啊……”
那拉氏脸上都是哀伤。弘晖也皱眉，他虽未曾见过这位完颜庶福晋，可是单从珑沁和梓沧的相貌也知道必然是倾城之色。再加上那样的出身，不怪额娘会怕。就是自己也明白，如果完颜氏真的是生下儿子，将来于自己会是多大的危胁。
“额娘自从嫁给你的阿玛至今，除了在完颜氏身上，何时曾真正动手伤过他的子嗣。虽不敢说盼着这府里百花齐放，却也从不曾为难过哪位低位份的。那李氏仗着你阿玛宠她，给我吃了多少暗亏，我那拉氏可曾有一丝薄待于她。若说这是做表面功夫，那莫不是还要我满心欢喜地看着她占着我的丈夫？
可是完颜氏，我真的不敢，不敢任她平安生下儿子，我怕最终保不住这嫡福晋之位，保不住晖儿你。我身后还有着乌拉那拉家一族，不能在我这儿出一个失势的皇子福晋。……”那拉氏声泪俱下，她身边的张嬷嬷也跟着泪流满面，张嬷嬷一路跟着那拉氏从四阿哥府走到如今，那拉氏所受过的苦她一一看在心里，是真的为她心疼。
“额娘莫哭，莫哭，”弘晖知道自家额娘话里都是事实，额娘操持着四阿哥府，在对待低位的侍妾上，确如她所说的吃穿用度上从不曾苛待，也不曾为难过谁，阻着谁的前程。最多的不过是冷眼看着众人争斗。跟李氏的矛盾虽犹来以久，却不曾失了寸度。再说那李侧福晋的手段又岂是一般的。这些年就她所出的孩子最多，只一点就足以看出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儿子明白额娘的难处。”
“晖儿，你阿玛方才说了，往后让我不要再过问府里的事务，让你从我院子里移出去。他这是彻底绝了额娘的活路了。”
弘晖闻言也是一惊，他没想到阿玛的处置这般严重。“额娘你先莫急，事情并非没有转还圜的余地。至于儿子，本来也就大了，从额娘的院子里移出去也是应该的。阿玛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那拉听到弘晖的话，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你说的是真的，额娘还有希望。”
“正是，额娘莫要心忧，无论如何你还是四皇子福晋，阿玛会给你福晋的体面，所以你尽可以放心。只是，阿玛的心思，儿子……”
那拉氏苦笑，“如今我哪里还会去想那些虚的。从一开始，我就不曾得到过他的爱重，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我所盼着的不过是保住福晋的体面，保住你的前程，……”
弘晖从那拉氏的屋里出来，很快便来了传话的下人，阿玛已经安排好让他移院子了。下意识微握紧了拳，额娘，如今就由儿子来护着你罢！
走出院子，正遇到弘昀。“二弟！”
“大哥！”
弘昀天资也是极高，一直很得四阿哥青眼。这个弟弟从来都是弘晖注意的对像。如今，他们的额娘一同受到打压，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想来对方应该也是知道阿玛的处置。只不知他又是个怎么样的心思。
“李侧福晋可还好？”
“嫡额娘可还好？”
二人几乎是同时问出此语，话出口，都是沉默。下意识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坚决。无论额娘曾做了什么在外人看来不好的事，于他们而言，额娘为的从来都是他们。所以，如今额娘触怒了阿玛，也惟有靠他们来给额娘争气。
为了同一目标，他们不介意联合。
********************************
移完住处，晚上，两个孩子习惯性地窝在被子里说话。她们有足够的敏感察觉到这府里的人对她们态度的改变。初入府时，因着承了四阿哥子侄的身份，再加上救过弘晖，府里的人待她们算得上十分尽心。再看着四阿哥对两个孩子的另眼相看，越发引得府里的人将二人当宝一样供着。
这一段时间，她们亲眼看到了不少事。无论是福晋与李侧福晋之间的你来我往，或者是低位侍妾之间的争斗，都让两个孩子生了幻灭的感觉。她们并非不知这世间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个妻子，然而也仅止于知道罢了。在四阿府的生活，让她们把这种知道刻入了骨子里。
这些妻妾间的争斗很多时候都是用下人的性命在埋单。皇家富贵无边，权利滔天，带来的便是视一般奴仆的性命如草芥。两个孩子许是还小，虽无法明白此间的真义，却时时被府里所称的主子们对待下人的态度压得喘不过气来。
联想到曾经师父讲过的关于额娘的过去，她们无法想像额娘那样的性子是怎么样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此前，她们特意结识弘晖，本意是想着弘晖是他们的兄长，纵然他的额娘不好，却还有阿玛不是。
然而府中的事实告诉她们，这里的手足之间并不如她们所想的那般和谐。每个女人与她的孩子在府中自成一股势力，彼此之间利益引葛从来不曾断绝。她们以为可以越过额娘的关系跟这些手足好生相处完全是天真。
“姐姐，如果，咱们不曾进过这一府门，现在会在哪里呢？”
“如果，……，咱们这个时节应该是跟着师公在江南玩得开心吧！”
“你想师公吗？姐姐。”
“……”珑沁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述。半晌方道，“师公刚走的时候，我看到额娘那么在乎他，像以前很多时候一样，总是很愿意听师公的话，下意识地总想去破坏。等额娘走了，我才突然明白，这一回不一样了。师公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那时候只突然觉得气都喘不过来的可怕。这府里的每个人，看着待咱们亲近可亲，可其中的又有几个人是真的？”
“可笑，咱们竟然为了这些人让原本的生活毁了个彻底。师公是咱们自己的师公，阿玛却不是咱们一个人的，甚至，我们连额娘都失去了。”
“师公，”梓沧呢喃道，“师公不知道能不能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
“不知道。”珑沁默然片刻，“想来应该是不知道的罢！”
“不知道就好。如果他看到咱们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也像额娘一样不想要我们。”
“沧儿，”珑沁有些哽咽，“如果，额娘真的不要我们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梓沧小脸上有些茫然，“我们，害得师公死去。今天福晋和李侧福晋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我们之前所做的事好可怕！”
“是啊，咱们尽然为了救一个害了自己额娘的女人的孩子害死了最亲近的师公，跟额娘赌气，害得她那么伤心。是咱们太天真了，竟真的把那些人当成了兄长手足。今天，阿玛言明咱们的身份时，他们的神情里我竟是寻不出一丝喜悦，反而是满满的警惕和审视。”
“姐姐，如果真的呆不下去了，咱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