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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7 章

    至此潼关在手,杨熙心情大好,呵呵一笑,伸手捋捋杨晔散乱的头发:“ 有些人该留就得留着。你看这黄河,从西面的高山间汇聚雪水而出,一路流淌至此。它出山的时候,必定是晶莹剔透清澈见底。沿路汇入的有窟野河、无定河、汾河、渭河,支流里,窟野河泥沙大,渭河流经长安,不干不净,其它的也并非就干净透彻,但黄河也就这么接纳了。这河水它不是纯正的黄河水,它是各地的河流汇在一起,才有了这么大的水势,虽不若前朝诗人所言天上而来,却也是奔腾怒号,气势磅礴。所以黄河虽然水势浩淼,实则混沌肮脏,藏污纳垢。但若不如此,也许在经过沙漠的时候,就枯竭消失尽矣。又何以能流到这潼关左近呢?当然更入不了东海。”

    杨晔闻言久久不语,尔后缓缓地道:“我把肖南安杀了。早知道哥哥这么说,我就先留着他。”

    杨熙道:“是因为黄龙岭中伏之事吧?杀了也罢,以后慎重便是。”他再看看城楼下的北辰擎,北辰擎已经登上了一座战船,往河水中央去了。杨熙道:“云起告诉我,端午前拿下风陵渡,让我们安心吃粽子。”

    如今离端午只有四五天时间,北辰擎向来言出必行,比不得杨晔爱信口雌黄。于是杨晔随着杨熙回转城楼去,杨熙召集将领,打点分派潼关关口各项事宜,配和北辰擎布置兵马。杨晔却自行窝到他身后的一张长榻上,安心地睡起了觉。

    杨熙将一切布置妥当,便让人请任鹳过来闲话。任鹳见杨晔蜷在杨熙身后睡得呼呼地,便摇着一把破蒲扇夸赞道:“这位小侯爷能吃能睡,跟着王爷,真是有福气啊!当然这也是王爷的福气。北辰将军是否在外面还忙碌着?那倒是个天生的劳碌命,辛苦他了。”

    杨熙道:“是的,云起打算一鼓作气将风陵渡也拿下。而后小王想一边从潼关这边进兵,一边分兵晋中河北,从北边逼近洛阳,先生以为如何?”

    任鹳笑道:“王爷若是能把晋中河北拿到手,洛阳又何愁不得?如今潼关已得,老夫那个小徒,想必已经得住了消息,且看他作何反应。”

    正闲话的当口,却有人求见杨熙,原来岑王府那边来了人,连夜从长安送东西到潼关。那是北辰擎想要一批火油,岑靳便通过陇上的客商购得,尔后派遣属下送了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两大食盒粽子,个个小巧玲珑,用五彩丝线扎着。随行的岑王府仆从认真地禀报给杨熙听:“长安那边,大郡主主持王府一应事务,一向忙得很,但各处安好,王爷尽可放心。大郡主十分牵挂王爷,让小人来问王爷起居安危。小郡主替大郡主分忧,去厨上亲手做了这许多粽子送来,请赵王殿下品尝。”

    杨熙笑道:“是小眉做的粽子,那的确得尝尝。”他先捡取一盘送到任鹳面前,任鹳忙起身道谢,杨熙又招呼杨晔道:“小狼,你起来吃,吃完再睡。”

    杨晔早已被惊醒,却接着装睡。此时听得杨熙呼唤,只得懒懒地爬了起来,瞥了一眼,淡淡地道:“我不爱吃粽子。”

    那位仆从是岑王府的副总管,做事一向认真谨慎,当下转向杨晔:“那么侯爷是否爱吃肉?小人记得那次岑王府的宴席上,赵王殿下说过侯爷爱吃肉,所以这次的粽子是肉粽。我们关中一向用红枣白米做粽,这肉粽,本是江南做法。幸而岑王府的厨上有几位南边儿来的师父,小郡主特地去请教了一番,才包出这等肉粽,不知淮南侯可否喜欢?”

    杨晔回头看着那位总管,心中忽然震惊起来,却是眉头微蹙,慢慢地沉下了脸,片刻后不耐烦地道:“肉粽我也不爱吃。不是说给赵王殿下送的么?你问我干什么?”

    那仆从只得道:“是是,侯爷自便。”

    杨熙轻咳两声,道:“小狼……”杨晔已经截断了他的话:“云起不在么?我去看看他在忙什么。”伸手扯起自己的一件披风裹住身体,反身出门而去。

    门外车声碌碌,是北辰擎带着兵士在查看一桶桶的火油。杨晔凑过去,道:“云起,你要这火油干什么?”

    北辰擎道:“你来看看这浮桥。”带着他绕道黄河边,此时东方已经微微发白,三道浮桥均建起了大半,他道:“袁将军在浸月渡那边牵制住了敌军,但估计很快就会被卫勐铎发现我们是在调虎离山,所以我必须赶在今晚之前把浮桥建好。然后把火油桶藏到浮桥下的小舟和羊皮筏中,回头我把对方的兵马诱上浮桥,就放火烧桥。”

    杨晔皱眉道:“才建成就烧?”

    北辰擎道:“按常理,耗费人力物力建了这三座浮桥恁不容易了,当然是烧不得的。不过岑王爷家业雄厚,他拿出钱来,征集了许多的舟船和羊皮筏子,把再一次建浮桥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况且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九牛一毛,想来岑王爷也不会在乎。只要赵王殿下能得住天下,这不算什么。所以我们不用心疼。”

    杨晔笑道:“你这败家子儿,败的是别人的家产,自己当然不心疼。”

    北辰擎微笑,道:“跟我往东边再看看战船。”杨晔便揽着他沿着河水往东走,北辰擎指着岸边的战船道:“我把投石机搬到战船上来了,趁着这江上风势好,既然打算用火攻,就用得彻底一些。”他已经两天两夜未曾合眼,此时眼眶发黑,却依旧精神百倍地指指点点。

    杨晔伸手替他揉揉额头,触手微微有些发烧,诧异道:“你是不是病了?”

    北辰擎道:“伤风了,不过不要紧,我能支撑到拿下风陵渡。”杨晔航忙解下自己的披风把他裹了起来,叹道:“所谓巧者劳,智者忧,我这无能者无忧愁。唉,等风陵渡拿下,你可要好好歇歇。”

    卫勐铎并不在风陵渡,本一直在河北后方组织兵马,得住潼关被偷袭的消息后加急往这边赶来,却终究晚了一步,待赶到风陵渡,潼关已经失守,听得副将禀报浸月渡那边去防备偷袭的人迟迟没有回应,他警觉不对,冲着副将怒吼道:“还不快去把浸月渡的人马调回来!”

    副将慌忙令人传讯过去,命令那水军将领摆脱袁藕明的纠缠迅速折返回来。北辰擎已经借机指挥着战船开始攻打风陵渡,战船排成几对,从浮桥两侧守护着兵士开拔过来,待卫勐铎带着兵士反击过去,双方短兵相接,北辰擎的水军不如风陵渡这边强大,眼见不敌,便缓缓退了回去,却在江面上盘桓不去,显见得十分地不甘心。

    北辰擎属下兵士也跟着慌忙从浮桥上退回,混乱之下,被杀有之,落水有之,乱纷纷退过桥来,瞧来甚是狼狈不堪。

    因着潼关失守,卫勐铎作为多年的将领,也未免心浮气躁,眼见得北辰擎退走,便令人带着兵马从浮桥上追击,结果就在兵马上了浮桥之后,站在一只战船上的北辰擎忽然挥动了手中的旗帜,一时间,战船上万支火箭齐发,均都对着浮桥下的小舟和羊皮筏,随着砰砰砰的巨响声,浮桥起火。江上风大,风助火势,瞬间三座浮桥成了三条火龙,水面上顿时青烟四起,满江俱是哀嚎呼喝之声。

    趁着对方惊慌失措,北辰擎将战船排成阵势,开拔过去,待得距离拉近了,投石机转动起来,投出的不是大石,却是一桶桶的火油,那木桶是特制的,砸到对方的船上,顿时粉碎,火油流淌在甲板上。卫勐铎在后面看着,只叫得一声不好,吩咐快快退开,却已经晚矣。

    随着这边火箭射上去,大船纷纷燃烧起来,兵士无处躲藏,许多只得跳入了水中。

    这一日,黄河上漂浮了无数的兵士尸体,和船只的残骸,看着这满江红遍满目惨然,北辰擎对杨晔道:“其实有时候,打仗就是打银子。古来两军作战,计谋什么的也不能少用,但兵力和财力才是最关键的。有钱打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我说得对不对?”

    杨晔笑道:“不对,你也就是仗着岑王爷有钱,才敢这么使唤兵马,糟践东西。”北辰擎已经操劳了几天,忽然觉得疲惫不堪,慢慢靠在他身上,低声道:“我平生的志向是带着兵马纵横天下,将来赵王殿下若真能拿到这万里江山,我还想接着替他开拓疆土。届时岑王爷不拿银子了,小狼,你得替我把银子拿出来,你得给我赚钱去。”

    杨晔道:“我平生的志向却是怀揣万两银票,睡遍天下头牌。我有银子了也得先逛秦楼楚馆去,决不让你糟践我的钱!”两人一边随口调笑,一边看着己方的兵士重新造起了三座浮桥,北辰擎道:“若是卫勐铎敢过来,我不在乎再烧三座桥……”

    风陵渡大捷,卫勐铎眼见得水军损失惨重,岌岌可危,待北辰擎带兵攻过来的时候,便选择了避其锋芒,退出了风陵渡,往河北撤军而去。

    这一日,恰好端午。

    战场上的接连失利,并不阻碍远在京师的皇帝陛下带着臣子和京师民众过端午。伊河和洛河里是各色龙舟,装点得花团锦簇,弄潮健儿已经整装待发,要博得一个好彩头。岸边人山人海,卖花之人穿梭来去,热闹非凡。

    赛龙舟附近的岸边已经扎好了彩楼,点缀着菖蒲艾叶等物,侍卫们甲胄鲜明,守护在最大的彩楼周围。

    杨焘坐在楼上,看着眼前这一片不堪的盛世繁华,案上各色鲜果点心,大盘的粽子,形状各异。臣子们随着自己,其乐融融。在这端午佳节,他自认为是一位仁厚的君主,不想总是随便败兴,便将手中的一封加急邸报慢慢拢入袖中,接着强颜欢笑,心中却如油煎火烹一般,焦躁难耐。

    他的那位宠臣荆怀玉坐得离他较近,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出类拔萃,看出他脸色不好,低声道:“陛下可是累了,要不要回宫歇息?”

    杨焘沉吟片刻,道:“歇息,也好,你就在这里帮朕招呼各位大臣,尔等须尽欢而归。”

    他缓缓站起身来,伺候的内监等人慌忙跟上,随着他回宫。

    皇帝坐在步辇之内,晃晃荡荡穿行在洛阳的大街小巷,待转过几个弯,行到一条街中,杨焘忽然道:“停。”

    前面正是大理寺官署,他静静地看了片刻,下车直接进了大理寺,绕到后院之中。

    还是那隐秘的院落,凌疏着一件浅黄色薄绸单衣,正坐在上房廊下的一张胡床上发呆。眼前一棵西府海棠,挂了一串串青色的海棠果,几只绣眼鸟在上面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待见杨焘绕过抄手廊,低头缓步走来,他便起身下跪接驾,却微垂着头并不说话。

    杨焘便也停住,道:“起来进房去。”

    凌疏跟着他进房,两人始终离得远远的,杨焘在房中主位上坐下,凌疏便站在门首处。跟随来的内监奉上茶水,杨焘挥手令余人都退下,方道:“今年的粽子怎么样,还合口味吧?朕记得你喜欢吃松粟粽和桂花粽,从小就喜欢,所以就给了这两种。”

    凌疏道:“是,多谢陛下。”

    杨焘便接着道:“适才朕接住一封邸报……”却是一声轻叹,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相对无语片刻,杨焘挑起长眉,诧异道:“你不问问邸报上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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