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一求生记
我在水里载沉载浮那一刻,水太冷,全身是刀割一般的疼痛,渐渐地麻木了,痛到麻木。 想来这次,是真要死了。但是这次,我也真的不想死。 实则我会水,我跟着先皇陛下逃亡这半年多,一直在这水乡里兜兜转转,四面都是河沟岔道,我若是不学会游水,如何能在那么多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带着陛下逃得一命呢? 可是这冰冷的江水中,似乎会水也没用,人的手脚会麻木,完全使不上力气。我本来也没有多少力气了,只能抓紧那柄陪伴我十几年的枕冰剑,憋着一口气随波逐流。这是一个老渔夫告诉我的,使不上力气的时候,就憋着一口气,先不耗费体力,等得有机会了就抓住,也许就能活命。 旁边过去几条船,可惜都离我太远,我凑不过去,这冬日的江水中,本来船就很少,我的运气再好,也不可能迅速找到一条船。可是这么身不由己地随波而下,真的越来越冷,这怎么办?难道我真的要死了? 我觉得自己的意识并不是很清醒,但是迷迷糊糊地竟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一条黑色的影子,难道是老天忽然眷顾我,给我送来了一条船?还是因为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连老天爷都不想收我去? 我拼命伸头去看,固然是一条船,虽然不很大。我连忙用力大喊:“救救我!” 连着喊了好几声,没人理我,一定是我声音太小了,可我发不出更大的声音。不行,我得想法子过去,那船逆流而上,而我正在顺流而下,若是就这么错过去,也许我就真要完了。 我努力,想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我,我必须努力,我用力往那边靠拢,我费尽力气飞快地抽出了枕冰剑,然后看准那船,一剑刺在木质的船舷上,就这样挂在了船上,我说:“我不想死,救救我!” 这次有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有个人在水里,小杉子,过来帮忙!” 我就这样被扯上了船,我不忘拔出自己的枕冰剑,我已经看不清那人长的什么模样,只管支撑着把枕冰剑递过去:“这剑能卖几个钱,送给你们,救救我。” 我睡了过去,竟然觉得身上忽然暖洋洋的,尔后一片黑暗包裹着我,似乎还听得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大声说:“这娃是咋的了?身上咋还有几个伤口子?先靠岸,整些伤药去吧。小杉子快去弄姜汤过来!” 渀佛在水载沉载浮了很长时间,我终于醒了过来,确定自己还在船上,不是在阴间,我才敢四处看看。 我看到了那个叫小杉子的少年,就紧紧挨在我的身边,对我绽开一个笑容,从前除了那棵梅花,我没正眼看过别的花,但他的笑容,一定和花儿一样好看。 他说:“你发烧了呢,好多天。不过刚才我娘来看过了,说你烧退了,这就快好了。” 我想动动手脚,但还是觉得酸软无力,就不动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就说:“从前有算命的给我算过,说我老是克别人,你最好坐得远一点。” 我看他愣一愣,似乎没有听懂,然后他说:“你说的什么?什么克了?我去问问我娘。”起来跑出了船舱。 而后他的娘就进了船舱,大嗓门在这小小的舱房中嗡嗡响:“什么好命啊,这么关紧!那些有钱富贵的人怕克,我们穷家小户的百姓,神鬼都不来招惹咱们,只怕沾了穷气去,还怕被克?不怕不怕。你这总算醒了,我熬好的有糯米粥,专程给你热着呢,起来吃点吧?小杉子过来扶着你哥哥。”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说不出话了。 我已经无处可去,就这样跟着这一家人,逆流而上。这一家子姓谢,家在巫山县那边。小杉子上面还有个姐姐,三年前凑巧被过路的客商看中,讨去做了二房,带到了当涂去。谢娘总是不放心女儿,生怕她远嫁后过得不好,一家子攒足了银两,租下一条船,千里迢迢看女儿来了。这是看罢了回家呢。 我病了这么多天,等我知道时候,船已经走到鄂州安庆附近。我天天吃药看病的,想来花费他们不少银钱,可我已经身无分文。因此听说到得安庆,我就舀着枕冰剑让他们卖了去,但是谢娘不肯,只说我的东西让我自己留着。 我坚持要卖,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这样万一不幸有人来找,也只会在这安庆附近找,再也找不到巫山县去。我不能再被任何人找到,谢娘一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己死活也还罢了,却断断不能连累他们。 我很坚决地告诉谢娘,若是不卖剑,我宁可舀着剑接着跳到水里去。谢娘拗不过我,只得吆喝着谢叔,让他把剑舀到安庆城中卖了,换了三百两银子回来。 他们还是坚持不要我的银子,我只好自己舀着,一路跟着他们逆水行舟,去了木鱼镇五锦山下的一个小村落里。 到这里后,山里人家忙碌,一年四季不得清闲,冬天了也不忘去山里网狐狸捉兔子。我什么都不会干,伤又没好,只能袖手看着,看他家虽然不愁温饱,但也着实没有多余的闲钱,只觉得自己拖累了这家人。 幸好上天似乎真的开始眷顾我了,龙虬坪那边一个酒作坊,本是附近一户殷实人家开的,山外还有他们的一处酒肆。他儿子到外地有了出息,要接他享福去,他便想出手这酒作坊和酒肆。我闻听,就慌忙跑过去,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把这两样东西一并都盘下了。 盘下来,才发现我不会酿酒,我盘下来干什么呢?我只好去找谢叔他们商量。谢叔一听,就瞪我一眼,说我买贵了,说山里的东西没这么值钱。要是让谢娘去,至少还能砍下二十两银子来。他又说酿酒倒是不愁,恰恰他从前倒是学过一阵子,只是没钱开作坊而已,回头可以教我。夏季里忙了,可以把从前作坊里帮忙的两个伙计依旧召过来。 谢娘喜欢那个酒肆,我就让他们去经营着,晚上了他们一家子也住在那里。我在酒作坊这里学酿酒。其实真的不难学,经过谢叔的指点,据说酒味儿倒是比从前还好些。 酒肆里生意好起来了,我也跟着高兴,谢娘一直很发愁小杉子将来娶妻的事情,我听她总是背地里跟谢叔唠叨,我就下力气带着人干活,想蘀他攒下这娶妻的花费。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不错。我的病和伤也慢慢好了,谢娘就让小杉子来拉我下山去酒肆里玩儿,说是我总躲着人不行,得沾点儿人气。可我哪敢多见人?生怕万一走漏了消息,这日子就又过不成了。可是这话儿又没法儿和谢娘说,只得三五不时地去酒肆里坐一坐,蘀他们理一理账目。这一家三口,没有一个会记账的,谢叔总是装样子坐在那里,可是他的账目记得一塌糊涂,我十分地看不过眼。 有人打听我从哪里来,谢娘就说我是小杉子的表兄,家里没了父母,就跟着他们回来了。我还听见谢娘私下里跟谢叔抱怨,要是知道能碰上我,就不让女儿嫁那么远了,直接嫁我多好,省事儿省心。她还打算蘀我张罗一门好亲事,却又说不能委屈我,不知这十里八乡的姑娘,谁才能配得上我。我听得想笑,我有那么好吗?要是她知道我从前的事情,她就再也说不出这话来。 这一日我又被扯到酒肆里,客人不少,有几个从县里回来的人在议论,东边鄂州那里好大一片地,连着几个铜需,都划给当今的淮王殿下做封地了。但是这位淮王殿下,据说被圣上宠爱备至,想来必定舍不得放他到封地来。 那淮王殿下,他名叫杨晔。 我听得呆在那里,这名字砸在我心里,生疼生疼。 原来我还是想他的,我一直记挂着他,不过他……似乎过得不错,看来以后是不用我想了。 我胸口有些闷,他居庙堂之高,荣华尽享;我处江湖之远,苟且偷生,我二人今生终究是缘尽于此。 我不再听下去,反身走开,回了山里的作坊中。 可是这一年的冬天,下雪的时候,他终于找过来了,他背着我的枕冰剑,他站在坡下那么看着我,我看到他眼中的泪光,愣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在这里不走,准备驻留几天?他身后会不会有人跟着?那些人会不会大开杀戒?我去年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我经常的咳嗽止不住,想起来那次被逼跳水,我就如坠冰窟,可是如今怎么办? 我发愁了,我觉得我的命格从来没有克过他,一直都是他在克我,一直都是! 我只有先躲到屋中去,只觉得心慌意乱,竟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