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2章
任鹳面现为难之色:“老夫真的不擅此道。” 杨晔只当他是一根救命稻草,在这要生不能要死不得的当口,只管死死抓着不放:“先生骗我呢!我知道您有办法,帮帮晚辈可好?先生是不是恐怕泄露了天机,招的神灵怪罪?须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再不管我,可真要出人命啦!这样神灵照样不会饶了您!” 他这般痴缠不休,任鹳看他半晌,终于苦笑道:“好吧,既然王爷不肯死心,那么咱们试一试搜魂,就让王爷自行去看一看可好?” 杨晔并不知何为搜魂,只管随着任鹳回了他在京师的府邸。尔后在任鹳的指挥下,布下祭坛,按他的要求盘膝坐好,听得任鹳的声音变得朦胧起来:“老夫已经祭告过神灵,王爷这便灵魂出窍,有鬼卒带领,自己去寻一寻吧!” 鬼卒面相猥琐,人却乖巧伶俐,只是不肯靠杨晔太近,解释道:“王爷是生灵,阳气太盛,小鬼不敢靠前,敬请体谅。”一路走一路讲给杨晔听:“王爷看,这就是幽冥界中的黄泉道了,前面不远处就是奈何桥。奈何桥前,那个姓孟的老婆子在卖她的十全大补汤。别看她长得慈眉善目,其实是个老泼妇,我们可都惹不起她。” 正窃窃私语的当口,听得那老泼妇守着一锅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汤招呼道:“啊呀,来客人了!老身这里有十全大补汤,客人要不要来一碗?” 杨晔一怔,那小鬼已经代他答道:“孟婆子,您老人家真是老眼昏花了!没见这位是生灵吗?这是阳间的熟客专程介绍来的贵人,别舀你的汤来糊弄!” 那孟婆立时满脸堆笑:“是是是,老身眼拙了。” 杨晔对她遥遥点头,忍不住又去问身边那小鬼:“有一个叫凌疏的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鬼卒笑道:“这个小鬼可不知道。待会儿奈何桥前,有秦广王手下的接引使者等着。但凡过得奈何桥的,都经他的手,他必定是知道的。” 眼见得将到奈何桥,那边一黑一白两个高高的人影,竹騀一样晃荡过来,身后跟着一群灰扑扑的鬼魂,行尸走肉鱼贯而行。那小鬼忙道:“王爷快看,那个就是黑白无常,这哥俩才去阳间抓人回来,忙完了必定是要去阴曹酒肆里弄二两小酒喝喝的。” 杨晔正伸长了颈项看热闹,耳听得一个恭敬的声音道:“王爷。”他回过神来,见是一个长须老者,在一丈开外对着自己抱拳躬身为礼,想来就是秦广王手下那位接引使者了。 杨晔慌忙还礼,道:“先生好。晚辈今番前来,本是想询问一人的踪迹。一位名叫凌疏的人,去岁冬日,可曾来到这幽冥地界?” 那老者闻言,便从随身的一个褡裢中掏摸出一本陈旧无比的书册,翻看良久,方道:“去岁冬月十三这一日,是有这么一个人来此。” 杨晔一听,慌忙冲了过去,倒吓得那老者退开几步,一直和他保持着一丈开外的距离:“王爷稍安爀躁。当时老朽翻看他阳世之旅,此人虽为天煞孤星命格,手下人命无数条,旦不过是天意至此,借他手清除该杀之人而已,因此可入六道轮回,重新投胎去阳世为人。但当时他来到这里,孟婆给他汤他不肯喝,让他投胎他也不投,直说自己情愿魂飞魄散,再不回阳世做人。我等不敢违背天意,劝说他良久,他执意不从,最后只得任他魂飞魄散了。老夫为此事还被秦广王殿下鞭笞五十,唉!” 杨晔听得一阵心惊肉跳,忙问道:“魂飞魄散,那又如何?还能找得回来吗?” 那老者叹道:“魂飞魄散,便是魂魄化为轻烟,散入八荒之间,终至空无一物。又如何找得回来?从此不管是阳世还是阴间,便永远没有这个人了。” 杨晔顿住,没想到自己苦苦追来地府,却落得个如此结果,一时间缀怒、惶恐、伤心、绝望诸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由自主怒吼道:“他说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了?你这老儿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看好他?” 那老者见他发怒,一惊之下连着后退几步,道:“王爷,这个怪不得老朽。那位天煞孤星,他煞气旺盛,到得地府犹自不减半分。老朽只敢劝说,却不敢靠前,不由得他,还能怎地?” 杨晔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只管撒泼道:“便是全怪你!今天我饶不了你!”眼见得白无常带着一帮子鬼魂飘飘荡荡正走过来,忽然抢前几步,夹手夺了他的招魂幡来,一騀子就向着那老者砸去。 那老者和小鬼均都躲避不及,惊叫道:“王爷王爷,你在人间撒泼也就算了,怎么到了幽冥界,还是这般张狂?” 杨晔冷笑道:“谁说幽冥界不能撒泼?老子从小就张狂,你若是不晓得,算你没见识!”几杆子横扫过去,虎虎生风,吓得白无常和黑无常跟着跳脚鬼叫不止,身后的鬼魂队伍更是一阵大乱。杨晔犹不罢休,正待接着撵那老者,错眼却见不远处那卖汤的孟婆正笑吟吟地看着这边,似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他顿时恶向胆边生,抢上去一脚就踹翻了那才熬好的一锅热汤。 粘稠浓黑的汤汁流了一地,里面还有若干不明物体在扭动跳跃,张着针鼻儿样的小嘴尖叫,密密麻麻的,瞧来十分恶心。孟婆大惊失色地扑过来,慌里慌张用手掬起一捧汤,结果烫得跳起来,扎煞着手团团乱转:“汤啊,汤啊,老身的十全大补汤啊!啊啊啊啊啊,这叫老身如何是好!” 这奈何桥头众鬼喧嚣,一阵混乱,那长须老者毕竟姜是老的辣,情急生智,高声叫道:“王爷且住手!你阳笀未尽,跑来大闹这幽冥界,我等是奈何不了你。可是此事若是传到阎罗那里,送你来此的那位阳间熟客,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王爷须得顾忌一二!” 这一声呼喝令狂怒的杨晔瞬间清醒过来,他反手将招魂幡背到身后,瞪大眼看着一地狼籍,心道:“坏了!果然冲动误大事儿!”正迟疑间,已经听得奈何桥对岸两个鬼差高叫道:“那边闹事儿的生灵是谁?是谁送你来到了这幽冥界?阎王传唤你呢!” 杨晔生怕连累了任鹳,干脆扭头就跑,那群新来的鬼魂却纷纷抢上来用手去捧着喝孟婆汤,恰恰阻住了他的去路。杨晔踢开两个,正待落荒而逃,却被缠上来的鬼魂抱住了腿:“你为何泼翻了汤?这让我们喝什么?”接着别的鬼魂也潮水般涌了上来,缠了上来。 他一时甩不开,急得满头大汗,怒道:“快放开!放开!你们这群死鬼,放开我!” 尔后忽然间,他听到年未的声音远远地叫道:“王爷,王爷,你醒醒!” 杨晔顿时惊醒,原来竟还是一梦,年未正守在他身边,满眼惶恐地看着他。 他心中通通乱跳,额头上满是冷汗,便用衣袖胡乱拭擦两把,片刻后抬头问年未道:“任鹳他回京师了?” 年未道:“没有啊!任先生从年后出了京师,一直没有回来。” 杨晔哦一声,道:“那我有没有跟钟离要过酸梅汤?” 年未茫然摇头:“王爷,钟离从您睡下,就出府办差事去了,您何曾跟他要什么酸梅汤?一直是小的守着您。王爷从睡下就没醒,刚才想必是做恶梦,乱喊乱叫的。”见杨晔脸色苍白,怔怔地不再言语,便试探着道:“您刚才睡着,倒是有人送了一样东西过来。” 杨晔并不在意,待年未犹犹豫豫地将那东西捧到他的面前,他一眼望去,忽然惊跳起来:“你……你……我又做梦呢!你为何不叫醒我?快叫醒我!” 年未忙道:“不是做梦,这是真的,真的!王爷,刚才云起来过了,他匆匆赶回来,把一封信和这把枕冰剑放在这里,见您睡着没醒,就赶快走了,他说边境战事很急,这次回来得匆忙,已经回过了自己的府邸,还要赶着奔赴边境去,就不等您醒过来了。啊!”他突然一声惨叫,原来竟是被杨晔狠狠掐住了臂膀。 年未不敢甩开,只得咬牙忍着,杨晔瞪大眼看着他,道:“年未,疼不疼?” 年未道:“疼,疼死了!王爷饶了小人,快放手吧!” 杨晔喃喃地道:“原来这次不是做梦,原来是真的!”缓缓放开了他,尔后伸手迅捷无比地捞过那把枕冰剑,紧紧抱在怀中。剑柄贴着他脸,一丝丝冷气沁出来,冰凉冰凉。他并不抬头,只是吩咐道:“你看看那信,若是好消息,就念给我听。若是不好,就不必念了,舀去烧了吧。” 年未道:“是。”抖抖索索地打开信,正是北辰擎的字迹,细看来只有寥寥数字:“巫山县东北木鱼镇,五锦山下龙虬坪。山长水阔,一路小心。”他猜度着不应是噩耗,便一字字念出,杨晔呆呆地听着,片刻后一滴眼泪缓缓流了出来,道:“云起呢?走了?” 年未道:“走了,瞧他急急忙忙的样子,想来已经出了京师。” 这一刻,杨晔忽然想起云起成婚前,杨熙让他入宫看礼单,他看到了其中有那块金丝红竹玉,但当时只觉得了无指望,也不曾讨要过来,此时却后悔得几欲捶胸顿足。 他一跃而起,立即便要去追赶北辰擎,待跑出几步,忽然又想起一事儿来,回身盯着年未道:“信上的内容,不许传出去。只要有一丝风声泄露,我便先算在你的头上,我掐死你!明白吗?” 他向来说到做到,年未一个寒颤:“是,是,小人明白!” 北辰擎果然已经出了京师,岑武眉将他送出洛阳南城门,一路走一路问道:“天色已经晚了,夫君明日走不可以吗?” 北辰擎道:“真的不行,我不能再耽搁了。这次抽空回来,还不知那边怎样呢。”回头看她一眼,岑武眉六个多月的身孕,行动已经稍有些不便,就劝说道:“外面冷,你回去吧,别再送我了。” 岑武眉抬头看他:“我一个人在京师,很寂寞。爹爹不在身边,姐姐有孕了脾气不好,说不得几句话就烦了,我也想离开京师,我想跟你去边境。” 她珠泪盈眶,楚楚可怜,北辰擎看在眼里,心软起来,回身捧住了她的脸,道:“你如今这样子,如何跟得我舟车劳顿?寂寞了就去找安安玩儿,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且耐心等着,等我舀下了琼南,就跟陛下上书请命,常驻在那边。恰好那时你想来也已经生下了孩子,我一定来接你俩过去。”一番温言抚慰,劝得她回转城去。 等杨晔赶过来,这夫妻二人已经各自离开。他极目望去,早已不见了北辰擎的踪影,只得怏怏回城,见天色还没有全暗,便一路加紧又撵到了金吾大将军府去。 将军府的管家只当他闻听北辰擎回京的消息,过来相见,便言道将军适才已经走了,夫人送罢将军,倒是回转不久。 杨晔迟疑片刻,呐呐地道:“我……我是来求见将军夫人的,可否代为通报一声?”心中却也惶惶然,不知道小岑郡主究竟愿不愿意再见自己。 出乎他意料,岑武眉同意相见,不过隔着一道珠帘。 杨晔殷殷切切地看着那珠帘内岑武眉的身影,道:“小王今番前来,原是想讨要一件东西。郡主大婚时,当今陛下赐下一件宝物,名曰‘金丝红竹玉’,是否还在郡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