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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85 章

    这一瞬间,杨晔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顺着他的剑势便抛了刀,胸前门户大开,只等着他一剑刺来,那人却反手收剑,一把提起地下的何庆春,搡到了自己的身后去。

    杨晔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那人,那正是最初发声低喝,让翼轸卫去救人之人。

    他对着那人慢慢摊开了双手,微笑道:“其实我就是吓吓他,好引你出手。他带着重伤的你出京城,必定悉心照顾了你一路。看你的面子,我也不能杀他。”隔着斗笠上垂下来的黑纱,杨晔看不清他的脸,眼光贪恋地在他身上游移,这高挑匀称的身躯曾被他抱在怀中轻怜密爱过,一分分一寸寸地抚摸过,如今清减了许多,却依旧是那么熟悉。

    那人后退了几步,只是一声不响。杨晔不敢错开眼珠,恍惚间竟有一个错觉,这些翼轸卫们穿着一模一样,均都少言寡语,自己若是容得这人退却到人堆里去,会不会再也认不出来他。他念头还没有转完,行动却比心思快得多,人已经冲了上去,关键时刻人的潜能会爆发,这身法竟快到了不可思议,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搂住了那人的腰。

    那人正是凌疏,骤不及防间,随着他的来势踉跄后退,后腰重重地撞在身后的青石栏杆上,一声闷哼,低声喝道:“放开,不然杀了你!”

    杨晔将脸枕上了他的肩头,一时间欣喜无限,忍不住笑道:“你杀吧,我等着呢,我等了你一年了。”他语带哽咽,凌疏顿时僵住不动,杨晔感受到了他的僵硬,便接着道:“还在恨我,因为那一箭吗?伤口好了没有?其实那一箭……那一箭……好吧,就算是我射的。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不该射你一箭?现在你可以还给我,我决不反抗!”摸索着伸手去抓他手,被凌疏一把甩开,冷声道:“你放开!”

    杨晔自然是不会放的,却突然间感受到周遭诡异的静寂,他顿了一顿,缓缓抬起头来,见不远处,杨焘竟然从更衣房中出来了,在五六丈开外怔怔地看着这边。

    杨晔唇角一弯,对着杨焘笑了一笑:“抱歉,一时忘情了。” 复又转头,柔情款款地看着凌疏:“好长时间不知道你的下落,我都要担心死了。没事儿带着这劳什子干什么,让我好好看你一眼。”伸手便揭去了他头顶的斗笠。

    凌疏骤然被他揭了斗笠,惊怒之下,眼睛睁得极大瞪着他,眼中怒火熊熊,却不知何故竟然忘了甩开他,只是反反复复地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身边诸人因着杨焘在这里,均都不知如何是好,便默然围观。杨焘看看两人相拥的姿态,脸色乍红乍白,眼光狠狠地剐到凌疏身上,便带了冷厉之色,几步抢过来,冲着凌疏厉声道:“你跟他拉拉扯扯干什么?还不放开!怪不得这纨绔子弟总是来纠缠你,朕倒不知道,原来你如此轻浮下贱!靠在这禽兽怀中很舒服么?不舍得出来了?!”

    随着他的厉喝之声,翼轸卫呼啦围上来几个,刀剑齐出,对准了杨晔,杨晔并不畏惧,冷笑道:“说好了山上不许动刀枪,你们真敢杀我?”

    凌疏侧头看一眼杨焘,脸色瞬间转得苍白,接着全身跟着战栗起来,低声道:“放开!”语气中竟带了些哀求的味道。

    杨晔唇角噙着一丝决绝的笑容,眼中尽是执拗之色:“不放!”

    杨焘看在眼里,怒极反笑:“这便是四弟带来的好人么?朕倒是想守着这约定,可尔等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却叫什么事情?”

    随着他讥诮之言,杨晔肩上一紧,已经被听到动静赶出来的杨熙扯住了衣服,杨熙身后还跟着战战兢兢的杨烈及北辰擎等人。接着听杨熙沉声道:“小狼过来!”手上用力,便要将他从凌疏身上扯离。杨晔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杨熙伸手来扯他,旁边还跟着北辰擎,他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了手,被杨熙和北辰擎一左一右给拉得远远地,眼光却依旧在凌疏身上梭巡不去。

    两人这么一分开,几个翼轸卫立时飞快地横在了二人中间。凌疏一声不响地背转身去,望着石栏外巍巍青山,不再看杨晔,仿佛刚才那一切,不过是个意外,与他并无干连。

    但此事似乎并没有完,他听到杨焘喝道:“你跪下!”他心中正恰恰一片混乱,却也恍惚知道杨焘是在命令自己,便依言靠着栏杆跪下。

    杨焘看着他的背影,眼角的余光扫到杨晔身上,见那厮还在往这边殷殷期盼,这一腔怒气便在胸臆间迅速膨胀壮大起来,急于找个发泄的地方。待看到一个翼轸卫腰间缠了一根软鞭,咬牙冲着那人招招手,道:“过来用刑!打这不知廉耻的东西!”

    那人得住命令,便俯身道:“是。”解下软鞭,劈头盖脸地向着凌疏打了过去,翼轸卫个个武功超群,手劲儿自然不小,不过几鞭子下去,便打得凌疏背上衣衫破烂。他却已经麻木了,也觉不到疼,只是被强劲的鞭风扫得跪也跪不端正,只得伸手扶住身前的石栏,勉强挺了挺身躯,好方便行刑之人接着打。

    噼噼啪啪的鞭声中,众人噤若寒蝉。杨焘并不看周围,只是盯着凌疏的背影,冷声道:“凌疏,你从小到大跟着朕,朕可是轻易不舍得惩罚你,知道今天为何要打你么?打得便是你的不自重,你跟些乱七八糟的人拉拉扯扯,白白玷污自己的身份,谁不知道你是跟着我长大的,你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脸,还丢了我的脸!说,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凌疏背上的血迹慢慢洇了出来,脸色苍白,头发散乱,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却抓着栏杆只是一动不动,也不回答他的问话。杨焘见他似乎扎足了挨打的架势,竟无一丝半点讨饶求恳之意,一时间急怒攻心,一叠声喝道:“说啊,你还敢不敢了?”

    凌疏依旧沉默不语,慢慢抬眼,透过石栏杆的缝隙看着外面苍翠欲滴的深涧。如果此时他站得起来,也许这一刻他就跳下去了,可是作为一个拥有天煞孤星命运的人,从小到大克死了这么多的人,能活到今天,的确不容易。所以死的念头在他心中转瞬即逝,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他咬住了下唇,决定挨下去,活下去。

    他不肯求饶,不肯叫痛,也无视杨焘给他的台阶,却正是他的倔强,激发了杨焘更大的怒气,厉声道:“不许停,打死拉倒!朕虽然被人欺凌,落魄至此,一副棺木钱,也还给他出得起!”

    远远地看着这一切的杨晔急了,也愤怒了,却被杨熙强行扳转了身躯,在他耳边低声道:“小狼,人家打的是自己的臣子,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你要明白!”

    杨晔明白了,垂下睫毛,心痛如绞。显然杨焘这是打给自己看的,凌疏是杨焘的臣子,已经卖身帝王家,杨焘便是杀了他,自己也没有置喙的份儿。他看不下去,忽然推开身边的杨熙,反身冲入无梁殿中。

    最终,何庆春挺身挡在凌疏身前,替凌疏挨了一鞭。不过一鞭子,老家伙就哼哼唧唧地趴在地上起不来了。杨焘趁机找到了台阶,方才命人住了手,令一个身材高大的翼轸卫背了已经伏在栏杆上昏迷过去的凌疏,下山去了。

    这边杨焘和杨熙将和约各拿一份儿,一拍两散,分道扬镳。约定明日派手下官员依旧香泉寺中见,再细细商议各种零碎事宜。临走前杨烈犹犹豫豫地看了杨熙一眼,杨熙趁人不备对他点点头,令他放心离开。

    杨晔忍耐不住,又撵了出来,怔怔地看着一行人迤逦而去的背影,心中恨得咬牙:“你打他成这个样子,还留着他干什么?为什么不扔了?扔了老子立马去捡回来,便是破烂也捡了,老子认了!”

    三日后,吴王妃到达滁州,一见到杨熙便拜倒在地,泪如雨下:“还请四皇兄做主,让我夫妻有生之年能够团聚。弟妇这里先行谢过了!”言罢重重叩头。

    杨晔这几天正生闷气,见这女子涕泪交流的模样,没有激发他的同情心,倒惹起一腔怨愤来,在一边忍不住插话道:“六皇嫂,吴王如此待你,你还要接着跟他一个锅里搅下去吗?你用不用选个更好的?比如我们云起就不错……”北辰擎从后面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到一边去。

    吴王妃闻言脸色涨得通红,急急地道:“侯爷说哪里话来?古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女子嫁后从夫,夫君尚且在世,又没有休书给我,如何可以再觅良人?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了去?况且夫君还年轻,纵使荒唐一些,大衍皇朝的世家子弟,又有哪个不荒唐的?我却只等着他浪子回头的那一天。”言罢抬眼看看杨晔,心道你不比他更荒唐,也没见这位四皇兄扔了你不要。

    这位良家女子振振有词,杨晔竟是答不上话来,唯有啧啧连声。

    杨熙嫌他言出无状,侧头狠狠地瞪他一眼,回转身对着吴王妃,立时又变得春风满面:“弟妹请起,都是自家人,你行如此大礼,愚兄受不起。弟妹放心,我这就让淮南侯陪着你去金陵走一趟,只要你跟令表兄约定,且勿管我这边翻天覆地,只让君将军在金陵隔岸观火即可,愚兄这边自当设法救得六弟出来,令你夫妻团聚。”

    杨晔陪着吴王妃悄悄坐船走水路去了金陵,去见那个久闻大名不得见的金陵都尉君文喆。这边厢杨熙问北辰擎道:“能不能想法子把六弟从滁州弄出来?答应了六弟妹的事情决不能食言。”

    北辰擎好生作难,半晌方道:“城里城外围得铁桶一样,想混进滁州可是比登天还难。”

    杨熙以手抵住下颌,在营帐中缓缓踱步,片刻后回头呵呵笑道:“那就算了。那一日在香泉寺,他悄悄告诉我,洛阳城破时不肯留下,是因为害怕小狼进城后,一定会跟他算老账。可是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想跟着皇兄了,嫌吃苦受累。若是换了别人在城中,我必定不急着弄他出来,遇急了还可以做个内应。但是六弟这厮,还是算了吧,他只要能不闯祸,最后乖乖出来跟王妃接着过日子,就谢天谢地。我已经交代他暂且不可轻举妄动,且忍耐两天再说。”

    他微一沉吟,吩咐道:“你做好准备,只要小狼那边消息传来,咱们立即就把和约撕毁,加紧攻城,届时务必将不能留的人统统放在滁州处理掉,不要再让战火蔓延了。”

    这边杨熙已经铁了心撕毁和约,那边杨焘还在思谋着去跟君文喆联系过江的事情。他催促杨烈跟着林继瑶亲自走一趟金陵,杨烈却做死也不肯去,被逼的紧了,就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的,看来要见这位内表兄竟然比死都可怕。吴王从小就是个无赖脾气,杨焘也知晓他的本性,事已至此,又不能真杀了他,不免忧愤交加,思来想去,便道:“那么六弟你写一封信总使得吧,我令人送了去也可。”

    杨烈心中也怕皇兄真的发怒了,一急之下杀了自己,可有些得不偿失,只得勉勉强强写了一封信,恳请君文喆快些来滁州接走陛下和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妹夫。

    杨焘拿住信,在庭院中信步行来,正在想着让谁去送,一抬眼间,却走到了凌疏的房间门口。门外几个翼轸卫把守,见他到来,均都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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