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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回 露芒锋利

    邱禁与宿平咯噔止步,互望一眼,俱是眉头皱起。余下在场之人,除了沈指挥使外,无不暗吃一惊,连那赤膊的“兵样”亦转首过来。

    沈朗叹了口气,道:“你可想好了?”

    詹纳司肯首道:“想好了!”

    沈朗朝陈观察使无奈一笑,道:“陈大人,看来我的小小厢军营还是容不下这许多的大菩萨啊!先走了王平,接着邱禁也萌生去意,如今就连詹纳司也想跑路咯!”

    陈观察使道:“但听沈大人意思。”

    沈朗摆手道:“在下岂敢屈人之才?他们想怎样便都怎样吧,还须再请陈大人讨个方便。”

    陈观察使展颜道:“好说、好说!――方训武,那便将詹都头也录入花名册罢!”

    方训武点头应诺。

    詹纳司谢过两位大人,开口又向陈观察使探问道:“陈大人,那我便去先验个‘兵样’……”说着,佯做了个解甲的动作。

    陈观察使按住他的手道:“省了吧!你詹都头身上有几块肉,我还是见过的。”说着,看了沈朗一眼。

    沈朗与几位军官相视哄然一笑,原来都是一起在澡堂厮混过的主儿。为何今天禁军考场上有沈朗的一席之地?若是换了前两日衡州的禁军都指挥使亲临坐阵,便就没他小小一个厢军营指挥使上台的份了。而这陈观察使却又不同。观察使一职于赵国不似前朝,只是一个寄禄官,并无实权,姓陈的若想晋升,就得左右逢源,是以时常与衡州知府互通有无,而沈朗是沈知府的亲外甥,二人称兄道弟实乃官宦常情。沈知府作为总领八千厢军的都指挥使,每回禁军考核,手下不乏想要出头之人,前两日都是他亲自陪着禁军都指挥使观看,最后一日由陈观察使出马,他也不好自降身份,于是沈朗就来了。沈朗亦是心知肚明,却是恰恰便宜了詹纳司。而这临阵上场,更是詹纳司押的最后一枚棋子。

    邱禁、宿平、詹纳司三人来到场中站定。

    整个衡阳的禁军虽只有一千余人,但其操场却是一点都不比八千厢军的小,反而各式训练器械齐备,加上四周各有几队军士护卫,一派肃然之气。

    前面摆着一排连把的铁墩,个头从左往右、依次增大,最大的那个约有两尺见方,底部陷入土中,显然份量骇人。

    方训武道:“单手抓举,过顶即算,谁先开始?”

    宿平见邱叔叔并不说话,于是也垂目不急。

    詹纳司此刻倒是颇为爽快,哈哈一笑,揉腕上前道:“方训武,还是我先来吧!”

    方训武与他是相识,便道:“也好,詹都头理应做个表率!――铁墩三十斤一加,最小的那个六十斤,第五个一百八十斤,最后那个两百斤整,你自己选吧。”

    詹纳司等他说完,径直上去,来到那一百二十斤的铁墩之前,马步立地扎定,右掌伸出握住铁柄,将那铁墩于地晃了两晃,几下吸气吐息之后,一把提起至膝盖,紧接着上下一掂,“嗯”地一声,就将铁墩扛至肩上,最后马步顺势向上一顶,站挺身子,单手高举,倒也凛凛然好似一条真汉子!

    方训武喝声:“一百二十斤!过!”

    詹纳司收臂将那铁墩往地上一扔,“咚”地砸起一层土灰!

    陈观察使对沈朗赞道:“詹都头果真力气惊人!”

    沈朗仍只微笑点头。那台上的军官们却个个心中有些腹诽,厢军的都头已然得了朝廷的外功口诀,虽然不是什么好功法,但几年下来,这点力气理所当然还是要的,但都没有开口。

    方训武向詹纳司道:“詹都头,要不要继续?”

    詹纳司先看了邱禁一眼,转而问道:“不知须得几斤过关?”

    方训武道:“举起最小的六十斤那个即可。”

    詹纳司轻松笑道:“过了就好、过了就好,我只是个抛砖引玉之人……”说着,退身往旁边一站,满脸鼓励道:“――邱副都头,下边你可得好好表现表现!”这几句话说得响亮,叫在场之人听了清彻,俨然一副关怀下属的老长官派头。

    宿平却道:“我先来吧!”

    言毕,上前一步,竟也是来到那一百二十斤铁墩处,引得哗然一片。

    众人侧目之下,就见这少年来了个依样画葫芦,将那铁墩一举一扔,虽不见得比詹纳司轻松多少,但胜在提拎时腕臂翻转的一气呵成,惹得喝彩阵阵,就连那几位军官也是由衷赞叹。

    侯志先咋舌再嘟哝:“原来你小子单手便可以把我举起来,真是气死人也!”

    陈观察使拊掌道:“衡州果然藏龙卧虎之地。”

    詹纳司愣神过后,朝下场的少年拍了拍肩膀,笑道:“小宿平厉害啊!”

    宿平回讽道:“小子不敢,哪厉害得过詹都头的神机妙算。”

    侯志差点就“噗嗤”了出来,赶紧转脸捂嘴。

    詹纳司寒芒一闪,呵呵几声,不再说话。

    方训武收神,公事公办道:“一百二十斤!过!你……”

    宿平摆手断道:“大人,我不举了。”

    所有的目光于是又转到了邱禁的身上。要说场中此时最平静的非他莫属,是因只有他知道宿平的底细。

    邱禁左右一拱手,跨上一步,却是伸出右手在地上拍了一拍,再行两脚。

    那台上的军官骤然踢席而起!

    邱禁居然选择了一百八十斤的铁墩!

    沉熊腰立大马,扣五指握铁柄,脊如直枪连尾椎,势若巨灵掌撑腿!

    众人秉住呼吸,消声静望。

    就见邱禁将那一百八十斤的铁墩向上一提,离开地面,再前后轻轻晃动,突地青筋爆起,眼见就要注力而举。

    这时,一声炸雷般的暴喝!

    “好!”

    却是詹纳司拊掌大叫!

    在场之人本来无不全神贯注,邱禁更是不在话下,岂料被他一叫惊扰,立时“咳”地一声,刷地耳面尽赤,显是猝不及防、岔了一气!

    禁军官兵,从上至下,无不皱起眉头。

    宿平心中大骂:“卑鄙!”

    方训武也轻喝道:“詹都头!”

    詹纳司立时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只是我见邱副都头如此神勇,禁不住脱口叫了声好!――邱副都头,你没事吧?”

    事已至此,邱禁手中还提着铁墩,又怎敢节外生枝,再落其陷阱、与他对话?只苦笑摇了摇头,重新摆正呼吸节律。

    詹纳司兀自大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邱副都头既然选了一百八十斤的铁墩,定是有本事的,我就知道咱们‘衡州厢军都下第一力士’的名头……”

    方训武制止道:“好了!詹都头再不可惊扰他人!”

    詹纳司立刻收嘴。

    时间耗得越久,力气也会丢得越快!邱禁情知自己若此刻不一鼓作气,而是放下铁墩的话,必然前功尽弃。

    抓柄右手再次轻甩,铁墩晃动,闷哼之下,陡然臀后尾椎剧颤,尾连脊,脊连背,背连肩,肩连臂,后臂贯前臂,前臂凝大力,如鞭一式猛打,左脚跨步一扎,侧马换前马,重心重又回到脊柱,铁墩却已然如风抡起,右肩恰好上前接住,后脚再并,一举扛鼎!

    喝彩雷动,便是那些站岗的军士也大拊其掌!台上与王平有旧的军官,更是喜不自禁。此刻叫的最响的,除了宿平与侯志,怕是当属陈观察使了,连连夸赞沈朗教导有方。

    沈朗动容之下,看了詹纳司一眼,悄悄地叹了口气。

    詹纳司虽然拳头都快捏出了渣水,却是不得不赔脸恭贺,偏还加上一句,问道:“邱副都头,不去试试那最后一个铁墩了?”

    邱禁拱手道:“多谢詹都头好意,属下已然尽全力了。”

    詹纳司大笑道:“过了就好、过了就好!身子要紧,其实邱副都头不用如此勉强自己!”

    方训武宣道:“第一关、举墩,全过!――詹纳司,一百二十斤!宿平,一百二十斤!邱禁,一百八十斤!”

    顿了一顿,又开口道:“现在开始第二关,步射。――你们随我进靶场吧。”

    宿平与邱禁并肩向靶场行去,少年偷偷做了个鬼脸道:“邱叔叔方才使了个巧哩!”

    邱禁道:“哪里使巧了?”

    宿平得意道:“还不承认呀?我都看出来了!你那提举铁墩之时,用的便是教过我的‘引体向上’中的灵猴抢桃,不过用吊环练功是向上甩身,这举墩子是向前――却都一个道理!邱叔叔,宿平现在真是佩服你了!居然能将‘引体向上’练得这般境地!”

    邱禁笑道:“眼神倒是贼尖得很!不过,这不叫使巧,这叫本事……便如你学那指法、锁呐、鼓箫,是一样的。怎么地?难道我苦练了十几年的功夫,还要被你小子处处比下去不成?”

    宿平立刻惶恐道:“叔叔在上,小侄岂敢、岂敢……”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隔着远处的侯志见了自然欣喜,但詹纳司就没这般愉悦了,虽也一路昂首,但心中却已不知诅咒算计了多少遍。

    靶场的弓架上,挂着一色竹制弯弓,分作三处,各为一、二、三弦,下面插着几支箭筒。

    方训武道:“步射分两个小关,一关射靶,一关穿札。――你们各自选好弓箭。”

    詹纳司这时问道:“方才我于台上虽也有在看,却不知这射靶的规矩如何?还请训武郎明示。”

    方训武点头道:“按理能过单手举墩一关者,开起二弦弓定然不在话下!可也不能排除那些力气刚刚够格举起最小铁墩者,是以,或许用二弦弓他们还拿捏不稳,禁军的考核便就多设了把一弦弓……但也有规矩!……靶有五环,扎到红心算是‘一中’,扎到红心外的最内一环两次,也算‘一中’,余下便都不作数了……凡以一弦弓者,非是射寻常的五十步靶,而是六十步,且必要‘十射八中’方能过关,因为这样的人力气虽小,却有极强的准头和操控力,也算可造之才,若是力气、准头、操控都没有,那便无话可说了……而以二弦弓、三弦弓射一百步靶者,均以‘十射六中’为过关之准绳!”

    詹纳司肃然拱手道:“训武郎兢兢业业,一席话叫人茅塞顿开,在下多谢!”

    邱禁与宿平亦然跟着礼谢。

    方训武倒确实受之无愧,坦然一笑:“你们三个均非常人,自然不会去用一弦弓了。”

    詹纳司道:“既然只射一百步靶,那我便挑个二弦弓足够了!”说着,就去试拉了几把二弦竹弓,最后挑中一弯顺手的,再取一个箭筒腰间系好。

    宿平道:“那我也选把二弦弓吧!”便也上了前去。其实少年此时的力气,开起三弦弓已然不在话下,但总归用惯了与二弦弓弓力相若的柞木弓,是以不敢为了一时的风头,遭致枝节横生。

    邱禁等二人选定,最后踏到弓架之前,伸手便拿了一把三弦弓,一弹一开后,转身向方训武道:

    “那我便用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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