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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七回 冰水赤子泅白江

    二月廿九,傍晚,南林园。

    身长五尺三,面坚如黄钢,宿平站在内外园的庭门下,手握柞木弓,背负桦木箭,白羽出肩。

    只听他口中清叱一声,脚下发足力奔,臂抡,手探,箭起,弓开,镞闪,五十步开外,靶心正中!

    却是不停!再狂冲几步,去向是那外园当中一人一手高的木台!

    近前一个纵跳,空中单掌拍向台面,弓身屈腿,两脚踩台,再一蹬,飞而扑前,刻下又背抽一箭,搭弦开弓,临空飞射,靶心二中!

    双脚落地!

    “好!”贾瘦兽一旁拊掌欢叫。继老头、伊婷亦是面带微笑。

    贾瘦兽跑上来,搭着宿平肩膀叹道:“可惜还是不能同时翻几个筋斗,不然就更妙啦!”

    宿平没好气道:“你又不是不知我手中还拿着一张弓,只能单手撑台,我眼下一只手的力气怎够翻筋斗?――再则,即便翻了筋斗,不说那囊中的箭要掉出来,我可还没那边翻边射的本事哩!”

    伊婷这时也道:“莫要听小兽信口胡说,宿平已经做得很好了!射箭就射箭,翻什么筋斗么!”

    贾瘦兽忙道:“婷姐说的对!婷姐万万岁!婷姐……他们都到戏苑去了,今晚咱们谁下厨呢?”

    伊婷嗔了他一眼,正要开口,突听宿平插道:“我不在家里晚饭了,后天就要禁军开考,侯大哥前几天告了明日的假,说是要先带我去熟悉一下考场,我今晚去他那里歇息。”

    贾瘦兽与伊婷闻言,神色有些黯淡,伊婷道:“你可想好了?非要去考那禁军不可么?”

    宿平犹豫了几下,便点了点头。

    继老头忽道:“小子,禁军考不是明日么,怎地又到了后天?”

    宿平道:“继爷爷,今日是廿九,明日三十,后天才是三月初一呀。”

    继老头摇头道:“错啦、错啦!今年的二月是小月,只有二十九天!”

    宿平心头大震,失声道:“什么!”

    伊婷与贾瘦兽也是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只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连带有人大叫:“宿平!宿平!”

    宿平听出嗓音:“是侯大哥!”匆忙过去开门。

    侯志劈脸就道:“这月只有二十九天,禁军明日开考!詹纳司那个贼王八,老子操他鸟蛋!”

    伊婷见侯志这往日嘻哈平易之人,突然爆起了脏口,好奇之下问道:“你们两个为何如此惊慌?那詹纳司又是什么人?”

    “邱叔叔是副都头,詹大萝卜是都头,总爱处处为难邱叔叔……”宿平当下便快速地将詹纳司一月之前调走邱禁一事说了一遍。

    伊婷愕然,沉默不语。贾瘦兽却道:“三月初一是开考第一天,那邱副都头明日自当回来了呀,你们着急做什么?”

    继老头叹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侯志道:“继伯伯说得不错!咱们也才到了此刻方知明日开考,那鸟人定然已经算计在内。若是连邱大哥也认为明日乃二月三十,那么须得后日才能动身!那已是开考第二日了!――如此包藏祸心!怕只怕,即便到了后日,邱大哥依旧不能回来!”

    贾瘦兽这才幡然醒悟。

    宿平道:“那咱们赶紧去找邱叔叔吧!――我这就去牵马!”

    侯志道:“你明日要考试,不能去!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怕你耽误了。”

    宿平断然道:“不行!我必须去!邱叔叔不回来,我也无心考试了!”说罢,一把拉过兀自犹豫的侯志。

    伊婷与贾瘦兽陪同他二人来到马厩。南林园本来有六匹马,两匹拉着马车送戏子们去了南林苑,一匹被一浊骑着走了,一匹送信未回,因此只剩下了那一头拉最精致马车的马儿。

    伊婷道:“小兽,你带宿平过去戏苑,再牵头马来。”

    侯志却道:“不用了。其实我仍不知道邱大哥他们在白水的何处,是以还要去找一下赵都头,他手下也有派去那里的弟兄,到时另借一头便是。”

    事不宜迟,宿平与侯志同乘而去。

    到了厢军大营,两人直闯入马军都所在,却是发现除了两三个留守的兵士,竟是再无他人。

    侯志下马拦过其中一个兵士问道:“兄弟,你们赵都头去了何处?”

    那兵士回道:“赵都头带着弟兄们巡防去了。”

    “什么!”侯志心中一紧,急问,“可知去了哪里?”

    兵士摇头道:“我也不知……”

    侯志道了声谢,拉着宿平又上了马,边行边将事情告知宿平。少年也是焦虑异常,脱口便道:“要不去问大萝卜?”

    侯志冷笑:“问他?那就连咱俩也走不掉了!”

    衡阳城之外,有东、南、西三个驿站,两人先奔最近的西边一处去了,结果却是扑了个空,再往南寻,亦是无果,直到接近夜间戌时,方才在东驿站找到了歇脚的赵其风。

    赵其风听完二人叙说,顿时怒发冲冠,拍案道:“操他个詹小人!居然连老子也算计进去了!”见宿平面现不解,接着道:“那贼货知道我与邱兄弟相交甚好,怕我不见其回来,必要去通风报信,所以定然在沈指……呸!……沈鸟人那里暗中耍奸,将我支走!……嘿嘿,我便说么,无缘无故的叫我出来巡个什么防!”

    侯志道:“那他为何不将我等也调派出去?难道就不怕我去报信?”

    赵其风怒极反笑道:“将你们也调走太过显眼,事后必然要被千夫所指,他想笼络人心,自然不会去做。再说,猴儿你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你有马么?难道走着过去?你认识路么?难道摸着过去?”

    少年心悸难平道:“还好侯大哥聪明,想起来找赵都头。”

    侯志却无得色,说道:“那咱们现在就去白水吧。”

    赵其风摇头道:“不忙,此去白水,野路甚多,不宜骑马夜行,否则欲速不达!――既然到了我这里,此事就可了了,我明日清早便亲自启程前往白水。猴儿你先回家,省得姓詹的给你小鞋穿,宿平你也回去,好好准备明日考试。”

    宿平立刻道:“不行,我也要去!”

    赵其风笑道:“你是不相信老赵我咯?”

    宿平面色微红,但是仍旧不依。

    最后侯志吃了点饭菜,留下宿平,就骑马回家去了。

    少年一夜半睡半醒,等到翌日窗外天刚蒙蒙亮,就将赵其风叫了起来。

    赵都头与宿平各骑了匹马,出发白水。

    永州确不如衡州繁盛,一路行来,官道几处失修,更兼野路岔杂,难以快马,赵都头看起来亦非十分熟稔,到得所知白水筑堤之地,已然早就过了晌午、几近未时之末,两匹马儿累得鼻气连喷。

    宿平见仍无厢军的踪影,心头大急,不知如何是好。

    赵其风左右眺望,见不远方有一人正在河边垂钓,便驱马上前打探。所幸他对筑堤之事早有耳闻,指点了二人去处。于河畔再行半个时辰不到,终于见到了一大群人正在劳作。

    宿平先行按捺不住,快马加鞭冲了上去。

    竟是不见邱禁!连在半山沿认识的那些厢军,也一个都不在。

    正要拉住一人问话。突然其中有个声音叫道:“都头!你怎么来了!”

    原来那人是赵其风手下兵士,一眼便将自家都头认了出来。

    赵其风沉声道:“邱禁去了哪里?”

    那兵士虽有诧异,却是不敢怠慢,指了一指对岸道:“邱副都头领了些弟兄,去白水那边忙活了!”

    宿平心口咚咚直跳。

    赵其风面颊一抽,森然道:“姓江的呢?”

    兵士见他脸色不正,立刻又指了一处:“江都头在那营帐里。”

    两人又赶了过去。

    江都头正在那里与几个当地官员行酒,见帐幕一掀,立时转眼相望,怔了一怔之下,起身惊道:“赵都头?你怎么过来了!”

    赵其风不理那些官员诧异的眼神,开门见山道:“我来找邱禁!”

    江都头目中一闪,旋即笑道:“不巧邱副都头去了白水的那边,不知赵都头找他什么事?――来来来,咱们边饮边聊如何?”

    赵其风将手一挥,道:“不必了,烦请江都头给我弄条船来,赵某自己划过去便是!”

    哪知江都头皱眉道:“这可难煞小弟了……附近一条船也没有哩……”

    宿平脸色唰地惨白。

    赵其风两眼一凛,左右扫视了一通那些永州官员,最后盯在一个年轻的小吏身上。那文官被他盯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支吾道:“确……实……没有,……我们也……没有。”

    赵其风心中已然雪亮,转头再问:“江都头,那不必说,对岸也没有船了,是也不是?”

    江都头一脸坦然地点了点头:“前几日有些急事,所有的船都被人借走了。”

    就在这时,宿平突然一个扭身冲了出去。

    赵都头赶紧跟上。

    宿平边跑边看着河对岸,直到身子正朝那边人影的方向,这才作罢,大挥手臂、声嘶力竭地喊道:“邱叔叔!邱叔叔!……”

    这白水虽比不上两百多丈阔的湘水,但少说也有一百多丈,而且惊蛰雷雨刚过,河面更是水声滔滔,哪里能够听的清楚!

    少年十几遍喊完,仍不见有人应答,猛一咬牙,当下就脱起了身上的衣服!

    赵其风连忙喝道:“宿平,不可鲁莽!”

    宿平回头将外衣朝地上一甩,愤然道:“赵都头,那人明显是姓詹的一伙,不能再拖了!”说着,又除去了内衣以及裤子,只剩一条裤叉。

    此时天气仍有些阴冷,看得赵其风心中微微发凉,却也无计可施,当下叹了口气,只问:“你会游水么?”

    宿平点头道:“赵都头放心!”

    几个箭步奔了下去,刷刷跳入河中。

    冰冷,刺骨袭来!

    宿平站在齐胸水中,猛地“啊”一声吼叫,瞬间面色胀红,双臂狂甩,连拍胸脯,再一个扑身,向前扎去。

    脚后水花翻飞四溅。

    游出七八丈远,赵其风越看越不对!

    “这小子!只会狗刨么?――给我回来!”

    宿平却是充耳不闻,勇往直前!

    已然出了十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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