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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回 冥冥中

    张家的马骑很快便来到了半山沿的村东口。

    “田师父,”几人当中,突有一个开口道,“那老头与宿家关系亲近,咱们会不会上了他的当?”

    “不错,他确实是在骗咱们。”田丘道。

    “那还往湘水去么?”那人道。

    “去!”田丘肯定道。

    “师父,这又是为何?”小癞子插嘴道。

    “嘿嘿……那老头少说也有七十几岁,都成了精了。他知道我不会去信他的鬼话,便故意告诉了我实处,定然以为我会撇了湘水,去向衡阳追去。师父我,又如何会上了他的当?”田丘仰头傲然道,“――这便叫‘虚中有实,虚也是实!’”

    ……

    “这就叫‘实中有虚,实也是虚!’……”宿家院子里,宿树根三人围着孙犟头,听老人说道,“呵呵……我早就听说这恶棍的名头!此人为张家欺霸百姓,凶悍无比,却又生性多疑,那些欠债的农户即便把钱粮藏在了隔墙里,他也有办法找得出来……我这是顺着他的脾性,对症下药。”

    “那也得亏先生演得生动,才叫他陷了进去。”宿树根道,却是面无喜色,忧心忡忡。

    “放心吧,宿平天生聪颖,自会逢凶化吉的。”孙犟头拍了拍宿树根的肩头,宽慰道。

    “我哪里是在想他了!我在心痛我的桌椅呢,这半个月怕是都要蹲着吃饭了……”

    ……

    话说宿平舍下老牛,又独行了一个时辰,那视野所望,依旧渺无人烟。已近酉时,夕阳西落,少年心头也是焦急,快奔了几步,站在一个土坡上四处了望,却见不远处有条大江,顺着那江水再朝上看去,宿平终于有了一丝喜色,低呼一声,急奔而去。

    原来那江边上正停了一条乌篷船,船上还站着一个人影,宿平从小没有见过船只,自然叫不出那船的名目。不过,他此刻也不是奔那乌篷船而去,是因他看见那更远处的江边道上还有几匹快马的踪影。

    为了堵住那疾驰而来的马骑,宿平可谓撒尽了全力。待得跑到了江边的道上,那几匹马儿尚有两百来步远近。少年大喜,调整了一下呼吸,往路中间就是一站,伸出双手开始挥动起来。

    只是那手才挥了两下,却又僵在了空中。

    “小癞子!”宿平惊了一跳,失声叫道。急急忙忙撒了腿就往回跑去,才跑了两步,突然眼睛一闪,却是拐了个弯,跳下了河滩,冲向江边。

    “宿平!”一个微弱的喊叫远远的从脑后传来,连着几道呼喝声骤起。

    宿平更是脚不停步,拼着小命又加快了几分。

    前头就是那乌篷船的所在。

    一个身着灰色麻衣的高瘦人影站在船头,顶上却盖了宽宽的笠帽,叫人看不清他的面相,手中正提着一根长长的竹篙,正身朝着宿平。

    “那位……”宿平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便略过了叫道,“可否……”

    “那小子快些上来,咱们要开船了!”却听船上的人影打断了宿平的话头,竟是先主动招呼起来。那嗓音听着倒像是个年轻的男子。

    “原来这就是‘船’。”宿平暗道一声,却是欣喜不已,急急向前纵了两三步,一脚踩到舢板上。

    “好小子,倒挺活灵!”男子朗声一笑,撑起三人多长的竹篙,往滩头轻轻一点。那乌篷船漾开水面,说话间就滑了出去。

    宿平正要道谢,却听那河滩上又是一个叫声传来。

    “等等!”

    正是前后脚刚刚追到的田丘一伙。

    乌篷船方才驶出十多步远,那男子听到叫声,嘿嘿一笑,将竹篙“唆”的就插入了船头的洞眼,扎进水里。那江沿的水其实不深,只有半人来高。船身摆转了半圈,最后停在了水面上。

    宿平见他锚了船,心中自是焦急,正要开口,却又被那男子挥手止住了道:“你等会儿,且让我做个买卖先……云颜妹子、凌雨兄弟,你俩快些出来,米米上门了。”

    这后半句,显然不是对着宿平所说。只听那船上的乌篷舱门“吱咯”一声打开了,便见又有一男一女走了出来,男的比宿平略大,生得白皙俊俏,并无半点宿平身上的乡农之风;女的与宿平一般年纪,红唇鹅蛋脸,紧衣马尾辫,灵动可人,更有一股飒爽之气。

    “她叫云颜么?”宿平看着那少女,心中蓦的一跳,连忙撇开视线,却是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那个叫云颜的少女刚一出来,只看了宿平一眼,便转头对着笠帽男子道:“敢指大哥,米米在哪呢?”那少年凌雨却是瞧了宿平一会儿,最后看见了他肩上的竹弓,突地又钻进了船篷里。

    “喏!”那男子伸手朝河滩上一点。

    少女转过头去,正见田丘收马立岸,大声叫道:“撑船的那位!我等前来捉拿那个刚刚上去小子,还请靠岸!”

    那笠帽男子没有答话,少女却是先拍起了手掌,一甩马尾辫,娇笑道:“靠岸可以!你先扔个三百两上来!”

    “……女娃娃!此人是畏罪潜逃,你等在那船上危险的紧,快快靠岸!”田丘却不理她,自顾说道。

    “不急、不急!”那笠帽男子笑道,“我见你又是捉拿,又是畏罪潜逃的,想来是那官府之人咯?”

    田丘闻言一愣,随即挺首道:“不错!我等正是县衙的公人!还望你莫要妨碍正事,速速靠岸!”

    “竟然真是官府之人!”男子身躯一震,仿似受了惊吓,轰然倒退两步,差点就要掉进了水里,连忙死死抱住了竹篙,大声喘气。低头片刻之后,却是突然把脖子一仰,在那笠帽下露出了半张笑脸,缓缓道,“……那便烦劳阁下――再加些银子,先扔个八百两上来吧。”

    “你!”田丘厉眉一喝,正要发作,却又突地想起一事,便按了下来,拱手道,“敢问几位少年英雄,可是江那头的朋友?”

    “眼力倒是不错。”笠帽男子道。

    “惭愧、惭愧!既是江那头的朋友,那也不必相瞒。”田丘神色间变得颇有些恭敬,“我等是这乡里张老员外的家丁,那小子射聋了我家少爷的一只耳朵,逃至此处,还望几位行个方便,日后必有重谢!”

    那男子与少女闻言,都是惊咦一声,同时看了宿平一眼。宿平正欲申辩,却听那男子笑了笑,对田丘道:“那日后之事,不提也罢,只是这眼下嘛……就看你的诚意了。”

    田丘暗喜,却是极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比他拳头略大的布袋,也不迟疑,就朝那船上扔去。只听“哗啦”一声,那布袋砸在了舢板上,开了个小口,露出亮晃晃的一锭银子尖角来。

    笠帽男子却是看也不看,只对那船中的少女道:“云颜妹子,你意下如何?”

    那少女微微摇头,面现失望道:“太少,太少!那好歹是人家大少爷的一只耳朵,怎地才值这么几两?要我说么……起码得要一千白银!”

    那男子摸了摸下巴,点点头,似是十分赞同,便对田丘喝道:“你这坏蛋!若非我妹子聪明,今日岂不被你糊弄了去?”说完,竟哼哼着挪了个身,就要去拔起竹篙。

    田丘眼见对方拿了银子,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气得把肺都要炸了,立即把手中鞭子一抽,夹起马蹬,嘴里怒道:“你这两个黄毛小儿,莫道老子真怕了你!”那马儿嘶叫之下,就冲下了滩头,往浅水边朝着乌篷船激奔而来。

    宿平暗叫一声不好,扔掉行囊,卸下竹弓,抽出一箭就往上搭弦。正要开弓,只听耳边嗖的一声,却是有人早他一步射了出去,宿平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叫凌雨的少年正举着一把木弓站在身后,腰间不知何时也系了一个箭囊。

    “哎呀!被他躲了!”那少女忽然叹道。

    宿平回了身子瞧去。那田丘果然并未中箭,一路鞭马击水、逼近前来,离那船头只剩了五六步远。刻不容缓之际,宿平终于拉开了竹弓。

    这一弓,并不是个满月,却是速开速射,那镞头领箭、急急飞掠。田丘赶忙再次侧身躲避。只是那竹箭却不是瞄他而来,一头扎进了马儿的前腿。那马儿吃痛之下,哀嘶连连,煞住了脚,原地胡乱踢起一层水花,倒身就要望回折去。

    那少女朝着宿平赞了声好,令得少年微微脸红。

    却听田丘轻喝一声,并未从马上跌落,反而双手按住了回转的马头,两脚一挣,跳踩在马背之上,一个回蹬,借力就向船头腾扑过来。

    那马儿“轰哗”一下,立刻倒翻水中。此时才有三步左右的距离,田丘眼见自己就要临近了舢板,不由地双目精光暴起,狞笑连连。

    一根铁头竹篙,却在此时霍然伸了过来,直扎田丘胸口。

    田丘顿时大惊失色,一口气岔在了喉间,双腿朝后一张,胸腹望回抽退,全身冲力尽散、向下直沉。慌乱间,却听他喝声再起,双手疾探而出,就要把那竹篙抱住。

    那竹篙仿似有了灵性一般,就在他出手的刹那,竟然缩了回去,登叫田丘又扑了个空。那恶霸再也没有了继力,身子平平贴向水面,扑通一声,掉进了江里。

    “哈哈……”笠帽男子长笑一声,收了竹篙点向江水。

    那水并不太深,田丘很快便站了起来,抹去脸上的水渍,对着那乌篷船怒吼连连,却是再也追赶不上。

    ……

    乌篷船一路悠悠晃晃,行到江中。此时那笠帽男子已将竹篙斜插在了船头,来到船中划起了双木桨。

    “谢谢你们救了我。”宿平抱拳低头道。

    笠帽男子嘿嘿一笑,道:“云颜妹子,就这里吧。”

    那少女正在数着口袋里的银两,闻言抬头望了一望,点头道:“唔,这里正好。”

    笠帽男子便停了右桨,只把左桨用力划了几下,那乌篷船顿时调了个头对准了上游,那男子再度同摆双桨,船身便不进不退地止在了江中。宿平不明所以,却见那个叫凌雨的少年面露冷笑,微觉有些不妙。

    “小子,你会水不?”笠帽男子手中不停,嘴上问道。

    “会些。”宿平老实回道。

    “那你看这两百来丈的湘水,你能游得到岸么?”男子道。

    “这个……我还从未来过此地,是以也不甚清楚。”宿平道。

    “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男子叹道。

    “这位……大哥,难道有什么不妥吗?”宿平疑道。

    “哎,你有所不知呀……咱们这船年久失修,顶多只能装上三个人,刚刚为了救你,却也没有多想,事到如今才记起了这事。我们三个又不习水性,恐怕等下都要葬身江底喂鱼去了。”男子愁道。

    听罢,宿平皱起眉头望着这一汪江水,沉吟许久,忽道:“你们把我救下,我又怎可再连累了你们?只是……”

    “只是什么?”那少女看他吞吞吐吐,自然露了一丝鄙夷。

    宿平见她不拿正眼来瞧自己,喉咙没来由的一阵发涩,闷闷的堵了一口气,当下丢了包袱弓箭,朗声道:“还请你们帮忙照看物件,若是我能游到对岸,自会来取!”说完一个转身,踏上船沿,就要望下跳去。

    “好小子,你真跳啊!”一只手探了过来,把宿平又拉回了船内。

    宿平后退两脚,定住身子,见是那男子拉的自己,惑道:“这位大哥,你拉我做什么?”

    “自然是不让你去跳江了。”男子道。

    “我若是不跳,这船岂不沉了?”宿平急道。

    “哈哈!有趣、有趣!”笠帽男子笑道。不止是他,连那少女也是一展笑颜,饶有兴致地望这宿平。另一个少年冷峻的脸上多了些许古怪。

    “到底是怎么回事?”宿平又瞟了一眼那少女,却是挠头道。

    “你看那是什么?”笠帽男子拿手点了一点船内的一角,又操了双桨划动起来。少年顺势看去,就见那里摆了四五块厚重的大码石,每块总有二三十斤的模样,上面还各绑了一根大绳索。

    “对了!”宿平灵光一闪,拊掌叫道,“咱们把那大石头全扔下去,就都可以活命了。”

    “不可扔,不可扔!”那男子又是摇桨又是摇头,“这码石可有大用处。”

    “什么用处?”宿平自从与他们打上了交道,又仿似回到了和邱禁同处的日子,渐渐习惯了发问。

    “这是给水性极好的人准备的。”那从未开口的少年突然冷冷地插上了一句。

    “我还是不太明白。”宿平道。

    “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把那绳子绑住了双手双脚,连那码石一起扔到江里。”那少年道。

    “啊!……你们是……”宿平豁然一惊,终于将那前前后后的经过串在一起,想到了一事。说着,就要弯腰拾起弓箭。

    却听笠帽男子悠悠一笑,道:“莫慌,莫慌,我们若要害你,你早已死了七八回了。”

    宿平闻言松了一口气,住手站直了身体,叹道:“也对,你们即便是……那什么,也比那烂人张、小癞子他们好上了许多。”

    “你是想说我们是‘强盗’吧?”那少女倒也干脆,接道,“‘烂人张’、‘小癞子’又是什么人?”

    宿平脸色微微一红,答道:“‘小癞子’就是方才几人中的那个少年,‘烂人张’是张员外的孙子。”

    “咦……看来他们说你射聋了张少爷的一只耳朵,确是真的咯?”少女拍手道,仿若听到人家丢了只耳朵,是件极为开心之事,“你且把那经过说给我听听。”

    “好吧。”宿平自己也不知怎的,对这个少女所提的要求竟似生不出一丝的违逆。当下便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都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了,这船也早就靠到了对岸。

    那笠帽男子把竹篙望下一插,定住了船头,大叫了声“射得好!”一手掀了笠帽,露出一副与宿平一般黝黑削尖的脸庞,亦是有棱有角,阳刚分明。只见他两步跨到宿平面前,朗声道:“在下雷敢指,敢问兄弟姓名?”

    “宿平!”少年见他为人爽直,也是干脆道。

    “哼、哼!敢指大哥,你莫不是听他说起有个漂亮妹妹,就来攀亲戚了吧?”那少女取笑道,却是向着宿平一拱手,“我叫舒云颜!”

    “嘿嘿!要是他妹子看得上我,倒省了我找媳妇的麻烦!”雷敢指拍了拍宿平的肩膀,顿了一顿,又对那另一个少年道,“凌雨兄弟,你怎地不报上名号?”

    “都被你说出来了,我还报个球球!”凌雨抱胸翻了个白眼。宿平不禁哑然失笑,这凌雨生得白皙,看着斯斯文文,却是出口成脏。

    “定是你射箭输了宿平兄弟,心存怨念。”舒云颜道。

    “我哪里输了?”凌雨急道。

    “哼,你道我看不出来么?”舒云颜道,“你先前射了一箭,被那人闪躲了去,宿平兄弟又补上一箭,却是射中了,所谓‘射人先射马’,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自然输了一筹。”

    宿平听她夸赞自己,心头不由一甜,却是暗叫惭愧:“我哪里知道什么‘射人先射马’了?那是怕又伤了人。”

    雷敢指听他二人争论,也是嘿嘿一笑:“云颜妹子你可不能如此说话,叫凌雨兄弟伤透了心。他可是……”

    “呸、呸、呸、呸!”舒云颜连忙快言打断,却是白了凌雨一眼,耳根赤红。

    宿平何等聪颖,哪里还听不出其中的话头,心中又是微微一酸。

    “对了,宿平兄弟,我见你射箭厉害,却不知是何人所教?”雷敢指话锋一转,对宿平问道。

    “是邱叔叔教的。”宿平答道。

    “你这邱叔叔又是何方高人?”雷敢指追问道。舒云颜与凌雨也是好奇万分,齐齐朝他看来。

    宿平此刻却是叫苦不迭,但他又不喜撒谎,踌躇了半晌,这才正了正肩膀,对着雷敢指道:“邱叔叔是衡州厢军的步军副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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