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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百四十、圣君临朝,大政奉还!(下)

    一百四十、圣君临朝,大政奉还(下)

    身为一位被长期边缘化,在政坛上严重缺乏存在感的挂职外交官,以文化素养见长的松平嘉吉本人跟大阪财团的关系倒还算不错——这货就是一只附庸风雅的大花瓶,虽然没用,但不管谁掌权都要拿他当摆设——和这些昏了头脑的“忠君幕臣”并无太多牵扯,也没有参与他们这一回缺心眼的“倒戈反正”之事。()

    但由于他在事变当晚恰好滞留于江户城堡之内,又是德川家远亲的身份,还因为职位与家世的关系,和朝廷公卿颇有交情(幕府高家就是幕府与朝廷的联络官),于是就被一同裹挟而来,成了绑架将军投奔朝廷的同犯。而江户那边的家里,想必是已经跟着一起被治罪了——如果还没有在大火中毁灭的话……

    所以,看到这些将自己坑害到无家可归的混蛋同僚们,兴冲冲地用热脸贴了朝廷的冷屁股,落得个两头不靠的扑街下场,松平嘉吉自然是觉得大快人心,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骤然听到了这番松平嘉吉的风凉话,从刚才得到噩耗开始,就一直在驿馆内捶胸顿足、哭天抢地的两位活宝——幕府次席老中酒井直政和水户藩主德川长乐,顿时停止了叫嚷与咆哮,一齐瞪着赤红的滚圆眼珠,将恶狠狠的视线朝他投来,仿佛要从这家伙身上剜下一块肉泄愤似的。

    只是还没等到这两人想好破口大骂的措词,同样遭到他们坑害的其他人就先按捺不住了。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信不信本大爷我这就拔刀砍了你们两个骗子”

    “……就是就是,我们这些被坑了的苦主都还没发话呢你们两个自作自受的罪魁祸首,又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大呼小叫?哼朝廷如此忘恩负义,我的城池和藩国可是都给你们忽悠得没了啊”

    德川幕府“御三家”之一的亲藩诸侯,京都南方纪伊国和歌山藩的藩主德川秀实,也附和着狠狠地把折扇往榻榻米上一摔,伸手戟指着两人呵斥道。

    说来他这位藩主也实在是悲剧——由于孤悬于朝廷所在的近畿地区,靠近战乱策源地,他的藩国从一开始就承受了极为沉重的战争压力。最早那场导致幕府舰队覆灭的熊野滩海战,就是在和歌山藩的领地上爆发的。接下来的抢米风潮和浪人闹事,和歌山藩也是一样都没落下,直弄得灰头土脸、焦头烂额。

    等到京都兵变,朝廷颁发倒幕诏书,远在关东的江户一带还没什么感觉,近在咫尺的和歌山藩却已经是全局糜烂,被蜂拥而起的各路“义军”几乎打成筛子,连地方豪族也被朝廷煽动,纷纷起来造反。

    由于武备松弛日久,德川家的藩主根本无力镇压这种全面叛乱,只是凭借着坚固险要的和歌山城与多年囤积的丰富存粮,以及一小批绝对忠心的世袭家老,勉强还能笼城自保罢了。

    原本靠着与大坂城幕府军主力互为犄角的有利战略态势,以及掌握着制海权的耐色瑞尔帝国远东舰队提供的零星支援,还有周边各路敌人之间的缺乏团结,和歌山藩勉强还能支撑下去。

    可是没想到龙巫教拼凑的一支杂牌部队,居然一夜之间荡平了奈良古城,还把佛陀陛下揍得重创沉眠,让天下佛门子弟都法力尽丧成了废物。而那位自屡战屡败以来就一病不起的和歌山藩老藩主,素来礼佛虔诚,之前就全靠僧侣们的治疗法术在吊命,这下子又急又气,还没了治疗,登时一命呜呼。

    更倒霉的是,德川秀实这位刚死了老爹的新藩主还没把屁股坐热,正值心慌意乱、惶恐不知所措之际,就遇上幕府次席老中酒井直政和水户藩主德川长乐等一干幕府叛臣,裹挟着德川家鸣将军从熊野滩上岸,在一支朝廷官军小分队的接引和护送之下,取道他家藩国进京觐见天皇……顺便对依旧在孤城之中坚持抵抗朝廷的“御三家”之一,纪伊国和歌山藩进行劝降工作。

    于是,在被这些幕府叛臣摆着长辈和上司的架子,好好忽悠了一番“抵抗无用论”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投降主张,又看到连德川幕府的将军、谱代和关东的其他亲藩都已经选择投降,并且得知朝廷愿意给他们颁发原有领地的安堵状(土地所有权证书)之后,缺乏政治经验的德川秀实终于被成功说动,竟然主动放弃了城堡和军队,前来京都向朝廷投诚效忠……眼下自然是后悔不迭。

    事实上,纪伊国和歌山藩的处境,比在场其余众位幕府叛臣的领地状况还要更加糟糕。

    除了和歌山藩的德川秀实之外,别人的领地毕竟基本上远在关东,仅仅盘踞在京畿的朝廷一时还没法真正伸手,最多就是在口头上和纸面上过过瘾,想要具体瓜分的话,还要等到东征官军打过去之后——因此多少还有一点斡旋的时间和余地,或许能够通过公关游说的手段让朝廷收回成命。

    而和歌山藩却就处在京都南方,早在投降之前,就已经有大批倒幕武装涌入。投降之后,更是当即被一干朝廷公卿带着家丁卫队前来缴械接管,还借了长州藩绯月宗一郎的“奇兵队”进驻和歌山城,把藩主家属作为人质软禁起来——不管之后的事态发展究竟如何,德川秀实丧失藩国的事实已经是无可挽回了。

    同样感到无比后悔的,自然还有从江户逃出来的那一干关东幕臣——本以为有了幕府将军这样超重量级的投名状,以及一把大火毁灭江户城的功绩,总归能得朝廷和天皇高看一眼,纵然还不够得到加封,至少维持本领安堵(承认原有领地不变)应该问题不大。

    没想到如今的朝廷上下,居然都是一些非常“现实”的家伙,丝毫不以忘恩负义为耻,对他们明确表示:朝廷恩赏不论功劳,只论贿赂。纵使是一些比较理智的公卿,也是不论功劳,只论实力——而他们这些失去了领地的丧家之犬,如今是既无金钱贿赂,也无实力可恃,自然就只好任人宰割了……

    ——要说他们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但事实是残酷的,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贼船,再想要下来可就难了。

    “……好吧,就算是我等识人不明,把身家性命寄托于此等忘恩负义的昏庸之君,连累得诸位一齐破家落难……但事已至此,诸位就是还想后悔,恐怕也没有回头路了”

    迎着四周这一片如烧红的刀子般“炽热”的目光,身为花花公子的水户藩主德川长乐有些腿软地缩了缩脖子,而幕府次席老中酒井直政却若无其事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很坦然地回答道。

    “……先不说我等纵火焚毁江户八百八町,造成死者数以十万计,关东之人恨不得将我等食肉寝皮,纵使还能逃回去,江户那边的财阀和西夷,恐怕也是更乐意将我等悬首示众,以平息民愤;就是眼下身在京都的这种状况,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死都在朝廷和圣上的一念之间。我等除了抱着唾面自干的心思,暂且忍辱偷生,又还能有什么办法?不管未来如何,总之先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他回头望了一眼这次的投名状——闻名遐迩的白痴将军德川家鸣,发现这位名义上的“天下霸主”,正满脸流淌着口水,撅着屁股趴在有点腐朽的地板上捉蚂蚁玩,一身奢华绚丽的正装袍服被磨蹭得脏乱不堪,还沾上了泥土和鼻涕……不由得又是一声幽长的叹息。

    “……唉~~大政奉还的典礼就要开始了,诸位还是整理一下衣冠,酝酿一下贺词吧嗯,顺便也帮将军殿下整理预备一番,至少要弄得清爽整齐一些——若是不慎在殿前举措失宜,让当今圣上觉得我等心存怨望,有意抵触,那可就不止是荣华富贵全都打水漂的问题,甚至连性命也要不保了啊”

    此言一出,果然不出酒井直政所料,驿馆内的众人全都心头一寒,怒意尽消,如同破了洞皮球一般泄了气,在发出一连串饱含着怨愤与无奈的叹息之后,垂头丧气地安静了下来。

    而窗外却在此时渐渐响起了热烈喧闹的乐曲声——本次大政奉还庆典的序幕终于开始了。

    尽管对于这间屋子里的人来说,这乐声简直比葬礼的哀歌还要悲催……而事实上,这也确实意味着德川幕府和三百年德川家天下的葬礼。

    当然,在这些早已毫无廉耻可言的反骨仔心中,恨的只是没能把祖宗基业卖出个好价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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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通鼓响,吉时已到。

    伴随着喧天的悠长号角,仁孝天皇身着一袭华贵绚丽的衮冕,转出后宫,现身在刚刚落成的紫宸殿内,端坐于用翠羽赶制成的天子华盖下面,得意洋洋地接受殿前群臣的山呼朝拜。

    然后,满朝公卿之首,藤原氏太政大臣率先出列,身着深色朝衣,戴黑绸立乌帽子,手持象牙笏板,腰垂金印紫绶,步履沉稳,气象威严,引领着左右大臣、内大臣及纳言之下众位官员出殿观礼。

    而仁孝天皇也登上金碧辉煌的黄丝御辇,并由御前命妇四人、内侍二人,持神剑、玉玺左右伴驾前行,还有数名宫廷鼓吹手和一队乐舞讴者紧随其后,前方又有彩衣女姬骑马开道。

    一路御驾所过之处,鼓乐齐奏,响彻天际,旗帜如林,迎风招展。抵达朱雀大道尽头的宫前广场上后,更有召集而来的无数黎民百姓跪拜于地,高喊万岁。诸军甲士持枪护卫,数百华服公卿恭谨伴随。天皇端坐于黄丝御辇之内,在肃穆的乐声中缓缓前行,一举一动之间,都洋溢着一种仿佛沉凝千年的威严气度。

    如此富有震撼力的视觉场面,若是被不知情之人看见了,恐怕都会当成是某位盛世君王的皇者气派,而绝对不会认为这位天皇陛下其实只是一个空架子,号令难出京城……不过,只要看看萨摩藩主岛津怒志、长州“奇兵队”总长绯月宗一郎这些“义军统帅”挂在脸上的讥诮冷笑,就知道实际情况究竟如何了。

    当然,心中不屑归心中不屑,一些场面上的恭敬礼节还是必要的——黄丝御辇才一停下,率领精锐亲卫前来观礼的各路“勤王义军”首领,纷纷翻身下马,按官职爵位的高低贵贱,依次分列朱雀大道两侧,低头跪伏迎驾,并且朗声山呼万岁。

    “……恭贺陛下圣君临朝,大政奉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贺陛下圣君临朝,大政奉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以黄丝御辇为中心,朝臣、诸侯、军士、百姓相继跪伏道贺,如浪涛般一波又一波。沿途旌旗翻卷,声浪滔天,乐队演奏的钟鼓之音也越发高昂。

    ——与服色鲜明,衣帽奢华、刀剑闪亮的皇家仪仗队相比,各路“勤王义军”首领的卫队就显得衣冠杂乱,形貌粗陋了许多。但若是真要刀兵相见、血溅五步,恐怕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而在朱雀大道的另一头,若干名身穿正式朝服的旧幕府臣僚,也已经准备就绪。负责的宫廷礼官见状,便缓步起身出列,高声喝道:“传圣上口谕,众位臣工平身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鸣觐见”

    喧天的鼓乐顿时戛然而止,在一片隐约潜伏着躁动的静默之中,幕府高家松平嘉吉捧着一卷白绸辞官表奏,幕府次席老中酒井直政捧着幕府将军的官符印绶和册封文书,缓步上前。而和歌山藩主德川秀实与水户藩主德川长乐,则是一左一右搀扶着肉球似的末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鸣,紧随其后。

    虽然为了办好此次大政奉还的盛典,让这位白痴将军看起来稍微像模像样一些,宫廷礼官和幕府众臣已经竭尽全力地给他换装打扮,无奈这家伙实在是个顽童性子,喜动不喜静,不管再怎么整洁华丽的衣服,穿到他身上要不了多久,便绝对会被弄得沾满污垢、一塌糊涂。

    至于想要他乖乖按照礼法去跪拜、磕头、口呼万岁,那就更加没辙了……

    最后,只得让御医给这位白痴将军服用了镇静药物,以半昏迷的死猪状态让人拖来拖去——只是苦了两位养尊处优的藩主殿下,被迫硬撑着架起这陀最少三四百斤的肥肉,累得浑身冒虚汗,腿脚直发颤……

    幸好为了缩短不必要浪费的时间,仪式中排演划定的场地还不算太大,真正需要两位藩主拖着这位肥猪将军走的,其实也没几步路……否则就得半路趴下了。

    几位幕府臣僚和亲藩大名,颤颤巍巍地来到御辇之前,把将军往地上一丢,便各自伏身三拜,然后由幕府高家松平嘉吉递上了他自己替将军捉刀代笔的奏折。

    端坐在黄丝御辇中的仁孝天皇接过奏折,摊开卷轴略一过目,就转交给了凑到身边的宫廷礼官,示意对着在场众人高声宣读出来。而随侍的皇家阴阳师也立即口念咒语,手结法印,替宫廷礼官施展出一个扩音法术,以便让全场都能听见。

    “……伏请吾皇万岁金安,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鸣启奏:自先祖奉旨于江户开幕以来,常思君恩深重,数百年兢兢业业,为求报效朝廷,代理天下政事,不敢有丝毫懈怠……怎奈当今四海板荡,列藩纷乱,西夷入侵,干戈不休,列岛沸腾,生灵涂炭,黎民深以为苦。又有奸贼篡权于内,气焰嚣张不可一世。臣无能,愧对祖宗之灵,有负圣恩浩荡,难平外寇内贼,坐看国势衰颓,徒呼奈何。

    幸有圣君出世,仁孝无双,聪慧睿智,祥瑞天降……先前幕府奉朝廷旨意,代理天下大政。而今臣仰瞻天文,俯察民心,德川一脉之福泽已尽,再难担此重任。故而上奏解散幕府,辞官纳地,大政奉还,归权柄于朝廷。乞圣君临朝执政,以安天下之心,再开平安盛世……”

    在宫廷礼官宣读完征夷大将军德川家鸣的辞官奏折,收起幕府将军的官符印绶和册封文书之后,两位德川家亲藩大名也垂头丧气地递上了各自的辞表,以及象征地方诸侯权威的白伞袋和毛毡鞍覆。

    然后,整个广场一下子变得肃静无声,几乎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将目光投向了那一抬金碧辉煌的黄丝御辇,紧张地等待着天皇的答复……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会是如何,但事到临头,还是让人有些心跳加速,情绪压抑——毕竟,这件事代表的历史意义,实在是太重要了。

    简单来说,它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而一直端坐在黄丝御辇上的仁孝天皇,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压力,他略微张了张嘴,似乎想发表一番演讲,但却又迟迟组织不好措辞,最后只是简短地回复了一句话。

    “……诸位爱卿请起,朕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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