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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 66

    他……就这么义无反顾地继续前进了。

    我视线游移半天,低头看着自己脚前的地面,终于苦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想没有人能动摇他,看来克雷斯特的事情没有让他心灰意冷,反而更加意志坚定了。”

    赫费斯提翁沉默了,他绕过我走进营帐,有些颓唐地摸索着坐下,用手轻轻揉捏眉心。

    天色阴霾,乌云像一面巨大的网,从远处滚滚而来。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朝外走,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

    “你……”赫费斯提翁犹豫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我停下脚步,听他平静无波地问道,“告诉我,亚历山大他会死在这条征途上吗?”

    低哑如诉的雷声缓缓响起,像是巨大的礼炮声。

    我回头看赫费斯提翁时,发现他面色苍白得厉害。

    “当然不会。”我动了动嘴唇。

    赫费斯提翁如获大赦一般闭上眼,朝后靠上椅背,缓缓喘了口气:“阿波罗保佑我们。”

    我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笑了。

    酒神节的祭祀活动被打断,亚历山大又一声不吭地继续回到追击逃兵的旅途上。赫费斯提翁只好派人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草草做了祭祀了事。喀山德的幽禁,克雷斯特的死给强大的马其顿军队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虽然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可我实际上可能很多人对亚历山大都有意见。

    再加上这一路上不停地占领新的地方,每到一处就需要分拨些人手去管辖。而亚历山大手下真正的马其顿将领和士兵并不多,倒是从希腊地区强征来的雇佣兵占了大部分,很多马其顿人并瞧不上这些有些贫瘠的中亚国家。因此留守的将士十分不满。而且除了富庶的波斯和埃及,这一路上并没有出现马其顿人想象中黄金满地的国家和城市,很多人开始怀疑他们选择的这条道路,也就是跟着亚历山大走下去,是否是正确的。

    赫费斯提翁被这样的抱怨与质疑弄得焦头烂额。他一面疲于应付这些,一面又要担心亚历山大的安危,连续数日下来,原本高大健壮的青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令我稍感安慰的是对于我的再次出现,很多大臣并没有表示太多的关注。大概是因为亚历山大不在,还有就是克雷斯特的死太突如其来,此时此刻他们个个忙于居安思危,生怕一不小心说错句话惹出个和他一样的命运。

    天空飘下小雨,冰凉彻骨,天地间一片苍茫之色。

    赫费斯提翁忙得团团转,自然无暇顾及我,我似乎又成了一个自由人。我出了军营,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城里热闹一如往昔,商贩依旧在大声吆喝,妇女们围着面纱匆匆走过,孩子们笑着闹着,从街头蹦跶到街尾。路过一间小小的花店,眼前突然一亮,我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三月份,并没有太多的花开,所以那一束鲜艳的紫色显得异常夺目。纯净的紫色花瓣,轮廓是一圈柔和的浅白。我忽然响起在波斯波利斯宫时,有一次奈西生病,我好像打算送的就是这样热情绽放的紫罗兰。只可惜还被我摔坏了。

    “这个多少钱?”我指指那束花,用波斯语问坐在店中的女人。

    那个女人看我一眼,叽里咕噜一通。

    我猜她说的可能是粟特语或者当地的某种语言,总之我没听过,于是摊开双手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

    她朝我伸出三根手指。

    我一摸自己身上,才发觉自己根本没钱,想了想,只好取下脖子上细细的金链递给她,又指向那束花。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忙不迭点头,将紫罗兰递给我。

    雨下得不大不小,路上的人逐渐少起来,我不声不响地朝城外走去。

    拜托赫费斯提翁帮忙,我才终于得知奈西的葬身之地,就在城外离营地不远的一处荒野。赫费斯提翁告诉我,因为他贵为神谕祭司,亚历山大原本想要把他送回家乡,但是担心旅途太遥远,走不到一半路途尸身就会腐坏,只好就地葬下。

    虽然什么墓碑标志都没有,可赫费斯提翁告诉我很好辨认。那片荒野长满杂草,放眼望去,只有那一块光秃秃的,因为泥土翻新过。可一到那里,我就发现自己连辨认的功夫都可以省去了。

    不远处站着个熟悉的人。

    我只能看到他直直长长的栗色头发和一尘不染的希腊白袍,不过这已经足够了。他冒雨站在那里,低头看着那片光秃秃的土地,头发和衣服都湿的厉害,好像已经站了很久了。我几乎无法想象他的心情——一个杀人凶手站在被自己杀害的人的坟前,然而一看见他,我感觉自己满腔的血都要爆发出来。

    我拿着花束的手在发抖。

    我承认,当我得知奈西死的消息的那一刻,我是真的恨不得杀了他。这样痛恨的感觉,不会随着时日增多而减少。特别是一想起奈西过去承受的,而这个人却在自己命运的道路上越走越顺,甚至在以后会自立为王,我的恨就更加深切。

    喀山德!

    喀山德静静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好像还没发觉我的存在。

    我死死盯着他,弯下腰,放下花束,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匕首的手柄贴在我的手心,似乎也在我的心里划上了一道,隐隐作痛。

    我想杀了他!这个念头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强烈!

    这个举动很疯狂很心血来潮,可是我没有疯。

    只要杀了他,我就可以替奈西报仇,我就可以帮亚历山大除去一个潜在的毒瘤!我的亚历山大,说不定他的东征之路会因此走得更远!说不定少了这个人,那些臣子们的谋逆之心也不会付诸于实践!如果真的是这样,就算是让我与他同归于尽,这个代价也是值得的。

    改写历史,那又如何!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不可能阻止亚历山大前进的脚步,我也不可能阻挡他实现自己的英雄梦想,我更不可能成为他和赫费斯提翁之间的羁绊。可是如果可以帮助到他,如果可以让他晚一点离世,如果可以让他离自己追求的幸福更近一些……

    那可是,要成为伟大传奇的男人啊。

    我咬紧牙关,在距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举起匕首猛然挥了过去。

    就算死在这里,我也要杀了他!

    雨很细密,匕首刺进血肉的声音相当清晰,大量鲜血从肩膀上涌出来,顺着后背的白衣洒落到地上。我的手抖得不像话,正要刺第二下,喀山德忽然一把抓住我的右手手腕。

    “你也来看他了。”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我,俊美的脸上湿漉漉的,倒像是被人浇了一头水。

    “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说话,没想到你会在背后捅我一刀。”喀山德说得很慢很悠闲,和他平日里那种慵懒优雅的口气并无差别,可是呼吸很急促。

    血还在不断地顺着衣摆滴答下来。

    “没错。”我盯着他道,“我不只会捅你一刀,还会捅你第二刀。”

    还不等他反应我就狠狠一脚踹开他胳膊,再次朝他刺去。

    喀山德毕竟不是吃素的,他本能地侧身一躲,朝后飞快退出几步。

    “你杀不了我的。”他道。

    没错,如果他有武器,我自然不可能杀他。可是他现在什么武器都没有,也没穿盔甲还受伤了,我也不是没有希望。

    气血上涌,我满脑子只剩下奈西的声音和眼神,于是舔舔嘴唇,笑了:“喀山德大人,你知不知道有句古话叫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连命都不要了,所以你也得陪我一起死!”

    喀山德狭长的碧绿色眼眸微微一闪,敏捷地闪过我的第二次攻击,又飞快给了我一拳。被他狠狠打中腹部的同时,我连哼也不哼又在他背上划了一刀。

    我们俩同时摔倒在地。

    鲜血飞出来,溅到新翻的泥土上。

    喀山德狼狈地跪在地上,看着地上的血,过了片刻,居然闷声笑起来。

    “是啊,杀了我,杀了我。”他状似癫狂地喃喃自语,忽然一手插进土里,狠狠地攥起一把带血的泥土,慢慢捏碎。

    “伊兹莫,你满意了?看见我死在你面前,你是不是终于会高兴得笑了?”喀山德满是水痕的脸上只剩下极度夸张的笑容,“可是我为什么要遂你的愿?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隶,我高兴怎么折磨你就怎么折磨你,高兴怎么玩你就怎么玩你,这些全是我一句话的事。就算下地狱,也得是我做主,你敢说一个不字?”

    他的话让我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彻底崩断,怒气瞬间达到顶峰。我颤抖着爬起来,不要命地扑到他身上,无意识地疯狂地挥舞着拳头。

    “你说什么?你这个人渣!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的孬种!”我扯着嗓子大吼道,眼泪控制不住地乱飞,“老天爷是个贱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好人就要背负凄惨的命运,被你这种恶棍折磨致死?可是像你这样十恶不赦的王八蛋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以长寿,可以安稳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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