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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天籁

    星火辉煌。

    花满楼中,观众们如潮的掌声一波接着一波,徐徐涌动着,此起彼伏,弥久,方才消散在如洗夜色当中。

    紫流苏步下舞台不久,花大娘再度上台主持酒会,她耐心的笑着,等着台下的观众情绪渐渐平缓下来,方才迟迟开口:

    “怎么样?今晚的节目精不精彩,值不值得诸位公子、大爷拍手称奇!”

    她理了理鬓间垂下的青丝,继续说道:“酒会进行到现今这个时辰,差不多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节目尚未登台,没错,看来有些官人已经大致猜到,正是抽到天字一号寒兰签的上任花魁——花弄影姑娘,诸位都知,寒兰签签文要求清奏小曲,而且不得借用楼中乐器,这点要求,若是换了奴家来想,还真是无能为力,最终,恐怕也就只能自行弃权,可如今是兰心蕙质的弄影姑娘登台表演,她又会以怎样的方式来演绎这一节目,博得满堂喝彩呢?最终又是否能够蝉联花魁一位,今晚得以冠绝群芳呢?那好,下面,便且拭目以待。”

    花大娘侧转过身,对着后台遥遥击了击掌,脆声说道:“有请弄影姑娘登台献艺。”

    一言落罢,她扭着水蛇腰肢,莲步移下舞台。

    随着灯光亮起,几个小厮迅速将琴案摆上正央,只是不见‘秋水’琴踪,也不见云汐身影。

    台下初时还寂静无声,等得久了,便陆续有人唧唧喳喳开始发话——

    “弄影姑娘怎么还不出来,难不成是想不出法子,脸皮薄,连台都不敢上了?”

    “是啊,都有些时辰了,怎么……哎。”

    “慌什么慌,花妈妈都没发话呢,你急什么,可能是弄影姑娘在准备什么器具也说不定。”

    “就是,要知道花魁一名可不是虚有的,若是弄影姑娘就这点本事,也当不得‘花魁’这名。”

    ……

    看台前议论纷纷,看台后,同样也是流言絮絮。

    凤眼莲斜坐在梨花木凳上,剔了剔兰蔻指甲,懒懒笑道:“玉姐姐,你说她会不会真的怕了,现在正不知道跑到何处躲着去呢?”

    乌羽玉倒显得沉稳一些,并不急着回话,只是转头看向右排一处的座位,摇头答道:“花弄影既能当得花魁一名,我看,这点胆识还是有的,而且,这事可能没那么简单,若不信,你不妨看看映山红她们那边,若是这时真的出状况了,恐怕最急的也是她们,不然,现在是绝不可能还会有如此镇定的神色的,另外,你要留意,花姨到现在都没发话呢。”

    她顿了顿,眼角不经意瞥见右侧看台,香雪海等三人温婉的嘴角皆是不约而同的轻轻扬起,她好奇的沿着视线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袭熟悉的倩影,她忽然感觉自己心头似乎毫无意识的颤了颤,口中却无力的轻吐一句,“她来了。”

    闻言,凤眼莲身子也是莫名的微微一怔,之后反射性的望向青竹阁台,那里,一抹淡淡的水绿色,笑着走来。

    云汐步上竹台,第一时间便是深鞠一躬,对台下致以歉意,“弄影无意让众位久等,还请多多见谅。”

    她依旧穿着那袭水绿色流云纹翠烟衫裙,三千绕指柔齐腰披散开来,少了几分仙子般的不食烟火,却多了几分触手可及的倾世之美,那抹烟雨一般的笑意,就这样浅浅的飘散开来,台下的看众一时间不由都看得痴了,哪里还会对之前的片刻缺席心存芥蒂。

    她微微的弯下腰来,这时众人方才看清她的右臂之上,还背着一个草绿色格子布包袱,沉甸甸的,似乎裹着不少东西。

    云汐将包袱摆在琴案上,素手掀开,将里边的物品一一取出,整齐摆放在案上一角,看众们不觉都向前伸长脖子,看着她一件件的从中取出烙有青花的瓷碗、画有条纹的陶罐、明剔清透的玉杯、白净修长的水瓶、轻巧玲珑的小碟、色泽妍红的点砵,以及样式极为精美稀罕的酒盏。

    她直起身子对着台下笑了笑,轻缓有序的介绍道:

    “这七件杯具器皿分别取自台下各处酒桌,除去最左一个,其余六件,自左向右细数,各自盛有最为常见的清水、香幽无韵的百花酿、尾净余长的杏花香,清含冰雪之气的琼瑶浆、浓有风焰之魂的胭脂红以及迄今深埋桂树根下已逾十八载的醇酿女儿红,这一些酒酿,想必台下诸位都应该甚是熟悉才对。”

    台下的观众赞许般的点了点头,只是心头却隐隐浮起一丝疑窦,许是不明白她究竟用意为何,不忙于准备曲子,反倒还有心思闲侃起这些杯皿酒酿。

    “古人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所以我接下来这支曲子,便取名叫——《杯中仙》。”

    “杯中仙?”

    三楼西面看台,俊朗男子捧起酒盏,笑了笑,“我向来只知‘莫道有酒终需醉,酒入愁肠愁更愁’,倒是未曾听过还有这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那好,鬼影,今晚便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这曲杯中之仙,如何对酒当歌,乐在当下!”

    云汐最后从包裹里面取出了两支细长的筷子,一支是明剔幽净的白玉筷,另一支,则是做工精良的象牙箸。

    她缓缓闭上了眼,思绪渐然回归一切澄澈与纯净。

    如果你去过藏地,或许,你会开始明白云汐此刻的心境,如果你攀过雪域,或许,你会慢慢懂得这首曲子,究竟是想述说什么。

    前世之时,有一季温暖的冬,云汐便跟宁清一道,去过一次圣洁的藏地雪域旅行。

    藏地,是云汐至今依旧认为最为接近天之所在的奇迹,不是因为奔流不息的雅鲁藏布江,也不是醉人心魄的羊湖,更不是巍峨壮观的布达拉宫,而是雪顶最为常见的,披着霞光飞翔的忙碌云雀。

    它们带着高原最初的感动,宛若最真实的朝圣者,徜徉在云水之间,忘我、深情、纯净,一息一念,皆在诠释着雪域圣地动人心旌的礼赞与虔诚,它们的鸣颂,是超乎梵音的希望与美好,漫游在心灵净土,为生命注入清纯和幸福。

    这,就是云汐追求的无忧与忘我,也正是《杯中仙》所要阐释的行乐与泯愁。

    她,开始动了。

    纤细的长筷在她的指尖之下恍若赋予了生命,自由的、流畅的、超凡且脱俗的来回跳动着,光是看她的手势飘扬起伏,便已如同欣赏着一场摄人心魄的舞蹈,更何况接下来,那曲诠释着藏地灵魂的朝圣乐曲——《杯中仙》。

    长筷触碰着案上的杯瓶器皿,发出点点滴滴醉人的音符:乐声先是小而密,落在薄薄的青花瓷碗上,叮叮咚咚,宛若一泓山涧细水流长;击在玉杯上,声色脆扬,犹如珠玑在玉盘中乱颤;打在玲珑小碟上的乐声,音调细腻而光洁;但落在圆浑郁厚的陶罐的乐声,恰恰相反,浑厚而古朴;响在点砵器皿上的乐声,沉着,却又充满力度;回荡在酒盏之中的乐声,则是激扬、纯粹,且辽远而绵长。

    那乐声糅合了庄严与瑰丽,有着古漠驮道上迷离的驼铃,有着纳木错湖缠绵的胡笳,还有着扎什伦布寺晚课的暮鼓,但最多的,却是穿越了生生世世、至真至善至美的自然天籁。

    不需要歌唱,因为在如此纯粹的旋律面前,一切歌声,都只能是一种无意的亵渎,只有顿悟的静默,发自心底的回应与向往,才配得上这曲礼赞,才真正领悟了生命的间歇,不是肉体的休止,而是灵魂的蜕变。

    (作者有话要说:绿衣谢谢幂儿大大的打赏,写作的道路异常艰辛,就让我们一起加油,祝亲们心情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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