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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他矮了一截

    青青为了能够准确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琢磨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到一个,那就是诡异,是的,诡异。当她一醒来,入眼就是头顶璀璨的星空,银河横跨半空,牛郎与织女隔河相望。还没看个明白,一阵小凉风席卷着水汽就飘了过来,凉风往面上一打,让她晕眩的脑子稍稍清醒,这一清醒,便见着了被油灯照出来的巴掌大的地方,波光粼粼,竟然是在湖上。她记得自己被人迷晕了,晕了之后塞进了颠簸的马车,一直颠簸颠簸,怎么就颠簸到船上来了?青青还没弄清楚这个问题,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她看见了武安良,一脸严肃的武安良。青青以前见到的武安良,他要么是装疯卖傻耍弄她,要么是嬉皮笑脸逗弄她,要么是凶神恶煞抢她钱,还从没看见他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对着自己。

    说实话,青青心里很忐忑,她原本就害怕武安良,因为她不知道这个神经病什么时候会抽疯,可是现在。她已经不能叫怕了,而是恐惧,一种明明知道危险就在眼前却逃离不开的恐惧。武安良肃着一张脸,嘴角下压,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青青眼睛落在他搁在膝盖上的硕大拳头,本能地向后瑟缩。

    青青的动作引起了武安良的注意,他原本半垂着头的突然抬起,斜斜撇了青青一眼,“现在已经到了湖中心,你能躲到哪儿去?”

    青青下意识得看了眼四周环境,小小的木船飘荡在湖中心,船外暗黑一片,仿佛是远山的剪影,而万家灯火的微水县,还在遥远的彼岸,隔着茫茫的镜湖。船外无处逃生,而船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怕的是武安良面上带着明显的怒火。青青揪着自己的小裙子,心脏急剧跳动,仿佛已经到了嗓子眼儿。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个小祖宗,要他将自己掳到湖中心来惩罚。他会如何惩罚她?暴打她一顿,然后丢湖里边儿喂鱼?可是她究竟哪里做错了呢?青青怯怯地抬头,偷偷看了眼武安良,见他眉头压得极低,而看向他的眼睛赤红,仿佛带着浓烈的杀气,青青骇得紧紧贴着船壁,一张小脸惨白惨白,

    “武安……武公子,”青青发现自己一开口,嘴巴就哆嗦,她掐着裙子下的大腿,用疼痛来控制自己胆战心惊的神智,“武……公,公子,我……”

    “啪!”武安良一拳头砸在船壁上,青青吓得闭上眼睛,怎么办,他发怒了!

    “哼,武公子,你叫我武公子?”

    声音就在耳边,她能听见武安良磨牙的声音。青青的小手攥成了拳头,死死抵在船壁上,等待着拳头的到来。

    武安良单腿跪在青青面前,高大的影子覆盖住她,而青青闭着眼睛,看都不屑于看他一眼。为什么?武安良不明白,他送过她书,他送过她花,他为她向老娘说好话,他为她打过白老幺,整过徐彦修,他甚至还向她表白过,可是她眼里从来没有自己,心心念念都是徐彦修。就在刚刚,她昏迷在船板上人事不省的时候,叫的,也是徐彦修的名字,彦修,彦修,叫的多好听啊,可是她叫他呢?武公子,哼,去他妈的武公子!

    “看着我!看清楚我是谁!”

    武安良掐着青青的下巴将她扭到自己眼前,小小的一张脸,灰白一片,她就这么厌恶他 ,不愿意见到他吗?过了许久,长睫毛下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又倏地闭上,他更是恼怒,一巴掌拍在她的小脸上,“看着我!爷耐心不好,不想重复第三遍。”话音落了良久,那双小猫眼睛才慢慢睁开,里面水汪汪一片,蓄了半湖秋水。

    青青把着武安良指节分明的大手,颤声道,“武老爷……啊——”

    青青头撞到船壁上,咚的一声,疼得她脑袋晕眩了好一会儿。青青看了眼武安良推完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有力大手,蜷缩在船板上,不敢叫疼。她怕叫了之后,武安良更生气,然后又打她。青青突然就想起了上次王大娘的拳头,砸在身上像铁锤一样,把肋骨都要敲断。王大娘打得她从此怕了这对母子,甚至委曲求全一直恭恭敬敬待他们,可是他们一点儿都不愿意放过她。青青不知道自己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讨了他们欢心,让他们发发善心,放过自己。武安良投在地上的影子,就在她眼前一尺的地方,青青见那影子一动,立时缩成了团虾子,皱着眉头,小心将自己保护起来。

    武安良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再看了眼团在地上如受惊兔子般的青青,脑子里一时懵了,他怎么就伤了她呢?再大的嫉妒和怒火,都抵不上此时后悔的心痛。

    “青青,我不是故意的。”武安良蹲下/身,拉了拉青青,却见她将脑袋直往角落里藏。武安良忍不住将手落在青青的脑袋上,毛茸茸的,根本看不清哪里受了伤,“青青,别藏,给我看看,磕哪儿了?”武安良越是这样温柔说话,青青越是害怕,她不知道这个神经病会不会笑着就给她一耳光。武安良太捉摸不定了,青青甚至认为他搁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下一刻就会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撞向冰冷的板壁。她真的很害怕,她多希望现在都是梦一场,婆婆就在她身边抱着她,徐彦修也在她身边,他们还和当初一样,像朋友那样好好相处,她没有爱上他,他也没有厌弃她,她还可以叫他彦修,他还能帮她打跑小青蛇,舍了自己的命来救她。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他们都不在她身边,而她却要孤身面对阴晴不定又喜欢打人的武安良。

    “青青,哪里疼?”武安良不知道她哪里受了伤,见她的肩膀一抖一抖,像是很痛的样子,他立刻慌了神,害怕真的伤了她,“青青,武哥错了,武哥不该对你凶。你给武哥说说,哪里痛好不好?”青青依旧没理她,肩膀抖动得更厉害。武安良慌了神,“青青,别和武哥生气,让武哥看看,伤了哪里,好不好?” 武安良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可是面对她,他不得不对她低声下气,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无端矮了一截,她的欢喜悲苦,他心心念念记着,而他的愁苦烦闷,她却置若罔闻,即便这样,他也可以容忍她。就像现在,她固执得不理自己,他也只能低三下四求她谅解。武安良求了半天,青青依旧缩在一旁颤抖,甚至将娇小的身躯又往船壁靠了靠,武安良心知这样不是办法,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让她面对自己。而这时候,他才看见她脸上尽是泪水,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黑压压贴在紧紧关闭的眼睑下,无声哽咽。

    船上一只灯笼摇来晃去,明灭的灯光下,泪珠儿徐徐滑落,而她却一声不吭。武安良心里一痛,两手捧着她的脸,小心擦拭,可是泪水擦不尽,流不完。

    “青青,”武安良捧着这张苍白的小脸,心疼得吻上眼角泪花,“武哥错了……”

    她颤抖得睁开眼睛,湿漉漉带水的眸子,落在他唇上的泪水上,哇得一声哭出声,“你别这样,我把钱还你,都还给你……求求你,别这样,好不好,别……”

    武安良一把将青青抱进怀里,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死死按住,“武哥不要钱,我要你,青青,我只要你!”

    百草堂内,吴老医生看着一身白衣的年轻大夫,又是赞叹又是感怀,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他都还没老,后浪就推了过来。

    徐彦修熟练地拔下最后一根针,往病人胸口一拍,一口黑血就从病人嘴里边冒出来,待黑血吐尽,徐彦修再次确认了下病人的脉搏,脉息微弱,但舒缓而平稳,看来正在恢复。徐彦修提笔,写下一张方子,交与吴大夫,“温水送服,一日三次,想来七日就可痊愈。如果有什么问题,您让佟婆婆到澄山捎句话即可。”

    吴大夫看了看方子,自叹不如,“你这手医术,埋没深山,实在可惜,要是……”

    徐彦修神情淡淡,吴大夫看了眼他身上的白色孝衣,自知失言。

    “……若是这个病人醒了,您对他本人和他家人都说是您治好的,千万别提我一个字。”

    “那怎么行!吴某从医多年,节操二字还是知道的,怎么能夺了你的名声。”吴大夫顿了下,又道,“若是别人知道是你治好的,或许还能接纳……”

    “我怕病人知道了,自己想不开。”

    徐彦修盒上药箱,回头见佟婆婆仍然坐在病床边,忙走到她身边,宽慰道,“他已经无大碍,您还是回去歇歇吧。来回跑趟澄山挺累的,早点回去休息。”

    “我就在这儿守着,他在我们店里边出事儿,我们有责任照顾他。”

    “吴大夫他们会好好照顾他的,您放心就是。”

    “彦修,我不放心,回去也不得安宁,还不如守在这儿,踏实!”佟婆婆态度坚决,徐彦修自知再劝也无用,于是又细细嘱咐了一番,方才跨起药箱准备离开,佟婆婆却又叫住了他,“彦修啊,青青还在静和茶庄,你回去的时候帮我把她接回去,告诉她和邱掌柜,这里没事儿了。”

    徐彦修捏了捏药箱袋子,嗯了一声,点头出去。

    静和茶庄在正街上,现在是晚上,他也不用避着小巷道走。大街上关门闭户,行人稀少,也就在这时候,他才能正大光明走在这里,吹一吹来自于镜湖的凉风,然而他的心境一点儿都不轻松,相反还相当烦躁,特别是越靠近静和茶庄的时候,心里的烦闷更甚。他见她应该说什么好?说他帮忙治好了人,她无需担心吗?呵,说不定她又会冰冷冷得回敬他一句,无事献殷勤。其实他并不是怕她骂他痴心妄想,而是害怕见到她说这话时,眼中的疏离和淡漠,好似他们过往所有的快乐都是假的一样。那些回忆于他而言弥足珍贵,他真的害怕被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否决掉。

    镜湖上的风依旧吹拂着,吹着这个在静和门前徘徊犹豫的年轻大夫,也吹着湖中心那只小船,船头的灯笼摇曳着,薄薄的光影洒进船篷中,照在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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