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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三章

    “谁是病人家属?”急诊室外,医生摘下口罩问。

    凌欢嗖地站起身来:“我是!”

    他的鼻尖沁了一层水珠,像是盛夏倾盆大雨后湖里的荷叶上的剔透雨珠子。

    葛薇盯着那只漂亮的大手,此刻,那苍白的大手正紧紧握着小男孩的小手,手上的血管正泛着青色,从皮肤上凸起。

    “我妈怎么样!”男孩一副小大人的早熟地握着凌欢的手说:“叔叔,我爸爸有钱,一定要治好我妈妈!”

    葛薇坐在冰冷的塑料凳上,呆呆地望着着凌欢毫不犹豫地在手术单的家属栏飞书自己的名字,目睹凌欢第二次吸烟,她的身上脚上冰凉成一个冰窖,心里却是烫的,烫得她胸腔腹腔烧成一个大火炉,凉的烫的透过皮肤交汇,她全身抖得厉害。

    凌欢虽是面无表情,另一只手却紧捂着胸口,葛薇知道,他的胃又开始兴风作浪了。起身,大步跑出走廊,离开医院,跑到附近的饮品店买了凌欢喜欢的蓝莓味道热饮,购回一大堆蛋挞蛋糕之类提在手上,大汗淋漓地跑回医院,急诊室门外已人影不见。问了护士,好不容易找到病房时,隔着门,葛薇看到了一副温馨的画面:父子俩拥在病床边,凌欢在仔细而专注地帮昏昏沉沉的温梅擦汗,男孩子帮他年轻的母亲梳理长发。

    葛薇站在门口,进也不是,离开也不是,猛吸一口尚且滚烫的竹蔗水,上颌烫破了皮。

    可是,他的胃真的可以吗?

    葛薇将手上的塑料袋把手处搓了又搓,终于,深呼吸一口,心虚地慢慢走进病房,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至此,凌欢的视线没有离开温梅苍白的脸,哪怕是一秒钟。

    “凌欢,买了热饮料和吃的,你和孩子吃点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先走了。”葛薇瑟瑟地说。

    “嗯。”凌欢轻轻帮温梅掖着被角,头也不抬……,,,

    葛薇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偷了东西的小偷似的,即便将东西还给人家,也得不到一句感谢,反而。

    葛薇忍不住端详了一下凌欢的侧脸,转身,将门轻轻合上。冰冷的金属合在一起的时候,凌欢就觉得自己的心上被捅了一刀似的。

    凌欢嗖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怔怔地站在原地,胃里就山崩海啸起来。

    “爸爸,你要去找那个阿姨吗?”男孩子问。

    凌欢站在原地足足两分钟,一言不发,俊美的丹凤眼死死盯着那夜宵,两分钟之后,神色如常。

    “饿了吗?”凌欢将一杯热饮递给男孩子,将蛋挞盒子打开,男孩子两口就吞下一只蛋挞,看得凌欢满身漾过一阵岩浆似滚烫的热流。

    “喝水,别噎着。”凌欢的极力保持着平和的语调,胸口一起一伏。

    温梅的阑尾炎手术之后,凌欢三天三夜衣不解带在她的病床边守着,喂水喂饭,洗脸擦身,像要将这八年所有的感情都倾倒出来似的。葛薇白天照顾着公司里的事,不忘给温梅煮粥,给孩子做饭,晚上带可口的饭菜和热气腾腾的粥来带医院病房时,碰上凌欢抱温梅进洗手间,羡慕妒忌得胃都在痉挛,却恨不起来。

    葛薇回到凌欢的屋子,将自己都没来得及拿出一样物品的箱子从他的卧室拖出来,将这座不属于自己的房子沉甸甸的钥匙搁在茶几上。客厅很大,水晶茶几白晃晃的刺痛这葛薇的眼睛,玛丽莲梦露的瓶起子笑得一脸悲悯。

    葛薇冲瓶子器微笑,脑海中,小提琴乐就排山倒海地再耳畔响起。那是她曾经的他为她而奏的提琴曲,她曾和着梁祝舞,跳到一半忘记了动作。

    想起那晚,葛薇失声一笑。

    葛薇放下箱子,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宽敞的大房子:窗外,灯火霓虹闪耀成一片,地处静安区的好地段足以看到东方明珠,外滩的任何一个高层建筑,与她租的房子遥遥相望,窗内,客厅比她的卧室大得多,希腊式拱门,干净的白色调将屋内的所有事物衬得优雅而苍白。她努力瞪大双目,想记住这里的每一样景和物,却什么也纳不入眼里,她只记得水晶茶几下的旋转。

    忍不住回到凌欢的卧室,看一眼床对面的名画,《带珍珠耳环的姑娘》满眼幽怨,似是在诉说她和画家被拆散时她有多凄惶。葛薇只喜欢这张画和那部同名小说,却一直不喜欢那部同名电影,电影的女主角太风尘,配不上这纯净的爱情。

    忍不住打开凌欢苍白的储物柜,葛薇又发现了新大陆:身跨战马,全副铠甲、批矛持盾的北欧骑士;日本的和服娃娃;印度的佛像;摩洛哥的巫师服……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奇奇怪怪的东西,葛薇这才知道,原来,他去过许多国家,可惜,他甚至没来得及告诉她,他喜欢旅游……

    葛薇轻吻了那北欧的骑士一脸坚毅的脸,铁质的骑士脸是冰凉的,比那座冰山的皮肤冰凉的唇更寒意如冰,冰得她血液都是凉的……

    一周后,温梅拆线出院,凌欢送她回两人多年前住过的房子时,一直将那虚弱的身体横抱在怀里,直到小心翼翼地将多年失散的宝贝放回床上,孩子说:“爸爸,我去买妈妈最爱吃的。”

    凌欢一把拦住:“黑椒牛排伤胃,又不熟,不准她吃。”说完,补充道:“今天爸爸下厨。”那个称呼头一次从他的口中说出。他深呼吸一口,依旧觉得喘不过气来。

    温梅撑着胳膊坐起来:“那个女孩子怎么办?”

    凌欢面无表情,全身每一个细胞先是麻,再是痛,痛过之后,比痛更深刻的感觉张牙舞爪而来。

    温梅说,当年孩子没有打掉,体检时是她表妹代她上阵。孩子七个半月就呱呱落地,所以看上去小一两岁,长得又像她,所以,她那张全家福足发过去,足以让凌欢相信她已与别人枝繁叶茂。好让他死心、

    温梅说,她的美国丈夫待她很好,也爱乐乐,当她准备将所有的心思转移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却车祸而亡。她伤心过度,连他的遗腹子都没有留下。

    温梅说,她的母亲已在去年过世。丈夫死后,她举目无亲,回到国内,想来投奔乐乐的亲爸,却发现他已有了新的爱人,本不想打扰你了,对不起。

    凌欢轻轻用手背抹去温梅眼角溢出的泪滴,将她拥在怀中,沉沉地道:“孩子我也有份,说什么对不起。”说完,捋顺了她及腰的长发,转身,去厨房。他打开冰箱门,本打算估摸一下冰箱容量,然后大采购一番,里面的内容却丰富到让他惊讶:保鲜部分的各色青菜、鲜蛋,冷藏部分的速冻水饺、馄饨、冷冻牛肉、猪肉、虾仁、带鱼、鸡翅……他知道是谁做的。那个人昨天曾问他现在的伴侣要来钥匙,将家中大扫除了一遍,刚刚将温梅抱到床上时,洗衣粉的百合清香味犹存。

    凌欢冲到洗衣机旁,洗衣机上还残存着几滴剔透的水珠,凌欢蘸在手指上,轻轻放入口中轻吮,苦的,凌欢再拈起一滴,依旧是苦的。

    葛薇心照不宣地向凌欢照常回报工作,开会,再开会,加班,发工单,做PPT,已俨然成长为新一代广告人。凌欢请了保姆,却依旧不放心温梅,每每下班接了乐乐一道回家,俨然成为新好男人。事情一直持续了两周,温梅的刀口他完全放心之后。

    这天,温梅精心准备了一顿烛光晚餐。下午两点多时,她就涂了睫毛,施了腮红。她将空调开至夏天的温度,着一身低胸露背水蓝色小礼服,他最爱的颜色。这是两人的交往纪念日。从十七岁开始庆周年,这个节日一直延续到二十二岁时候她飞到大洋彼岸。

    十五年了。张爱玲说,对于年轻人来说,十年就有可能是一生一世,十五年来,他们用了一半的时间相爱,一半的时间伤害,她眼角的丝丝如刀刻般的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打开梳妆台一角的抽屉,九年前他送她的水蓝宝石白金项链依旧在盒子里静静躺着,那是他知道她怀孕之后作为求婚礼物的。她撩开长发,将那串本该九年前就戴在自己脖子上的链子戴周正了,小巧的蓝宝石依旧垂在当初的位置——乳沟的始端。这些年来,生育和年龄的增长让她的罩杯顺利由C升至D,他送给她的胸罩曾经捆得她透不过气来,小产和一次阑尾炎手术之后,C号的罩杯却正好熨帖着她已十分成熟的身体。

    温梅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一眼身后两人的合照,忽然就觉得自己老了。

    终于等到晚上,乐乐放学回家时,见妈妈打扮成这样,十分八卦地打电话给凌欢,温梅得到的结果却是:“晚上和客户一起吃。”

    如同所有男人一样,所谓的客户,有时候是真客户,有时候是恶意的谎言,有时候是善意的谎言。凌欢带着那谎言,驱车慢慢蜗行在那条熟悉的路上,想起自己曾架双拐来这里找她,曾搬走她的行李说“一起住吧”,把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在抖,怎么也止不住。

    车子在咖啡屋处拐弯,忽然跑出一个阿婆,凌欢一个急刹车,身子唰地奔向前去,泪也顺着眼角滴下。

    凌欢开始耳鸣,吱吱啦啦的声音像是电视台信号不好似的吵耳。可是,信号不好只是有杂音,电视台的节目却是清晰的。

    “试探面试者就一定要践踏她的自尊吗!”

    ——第一次见面,她强有力的大巴掌扇在他脸上。

    “喝了三杯咖啡。”

    ——她第二次面试时,她红扑扑的笑脸动人得像熟透的大颗樱桃。

    “你……你们两个大男人准备让我在哪换衣服?”

    ——第三次见面时,她走光了,白晃晃的大腿陈列在众人面前,那时,他只想将她提进车里。

    “你这是追女孩子,还是施舍感情?你以为我没有存款、没有事业工作,没有房子,也没有青春了,我就没有尊严了么!你不要本以为你是大公司的BOSS就可以把女人当狗使唤了么!你就是要追条母狗,也要尊重她!”

    ——这是第六次见面?送她江诗丹顿钻表不要就罢了,这个臭丫头,摆出就义的样子做什么。想起母狗一字,凌欢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凌欢你给我停车!”

    ——这是带她回去见家长回来的路上。两人因为一个想挖墙脚的傻小子而吵架,她负气下车,却又小狮子似的追跑上来。追出租这样的事,她居然也做得到。想到这里,凌欢的心更是被金刚钻打了旋似的。

    “凌欢,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胡闹,我要的是尊严!我想问你,你瘫痪的时候,自己无法洗澡,你妈强迫你洗澡时你会接受么?也许不洗澡你身体会感染,可是,强行让你的裸XX体展现在别人面前,你会一百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和难堪!这就是你的尊严!你懂么?”

    ——这是她声泪俱下要分手的理由。

    想来,两人从相遇到第一次分手,再到今日的诀别,竟想是事先演练过一般似的。他相当不喜欢这种演练。因为,彩排之后,就是正式演出,一旦演完这场,就再也没用下一场。

    小区就在眼前,经过小区门口的阻拦,凌欢急急地按着喇叭,放行之后,长驱直入。在楼下拨出葛薇的手机,响了整整一首《最初的梦想》,葛薇才接起,凌欢说:“薇薇你下来。”

    葛薇听到“薇薇”两字时,心狠狠地一抽。这是他第一次如是称她。

    葛薇急忙从电脑中胡乱点开一首歌曲,将声音调至最大:“我在K歌!下哪里?”

    凌欢道:“把音乐关上,我知道你在家。”

    正说着,见一个老太太拎着一袋子鸡蛋刷卡开楼门,凌欢跟着入楼一口,气跑上十层,粗喘着狠敲葛薇的大门。

    “葛薇你出来。”

    葛薇先是抓一只枕头捂住耳朵,声音依旧清晰,只得拨入凌欢的手机号,接通了,多日以来始终未流下的眼泪哗哗入泉:“辞职信已在你桌上,招聘网站也已发布信息,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电话那头死寂着。

    “你走吧。我怕,我再见你就更……舍不得了。”葛薇的喉咙慢慢地塞成早上的交通道,哽住就通不开了。

    凌欢的鼻子一酸:“你要不出来,我更舍不得。”

    葛薇再也忍不住,冲出门去,两人最后一次拥抱,最后一次亲吻,吻了又吻,唇舌滚烫到两人几乎要融化,想要对方的欲念,穿透两人认识的半年时光,海啸一般爆发在两人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正在这时候,凌欢的电话催命似的传来。

    凌欢本不想理会这刺耳的聒噪,无奈电话一次次拨入,颦眉,接起来,只听温梅说:“欢欢,你在外面少喝酒啊,晚上忙完了就回来。”

    葛薇觉得,海啸开始退却,一浪浅过一浪。被海啸淹没的房屋,竟在回归的海浪离开之后,碎片一一毕现。血淋漓的狼藉,触目惊心。

    凌欢似乎也看到这狼藉了。他抱住葛薇的双臂猛得收紧,却又慢慢放松,放松,后退一步,转身离开时,葛薇宽慰地带泪而笑,觉得自己总算成全了一对苦命鸳鸯,却不知,凌欢如今想适应温梅的温柔比当初适应葛薇的一串又一串小辣椒还难。

    凌欢回到家时,乐乐已睡下,温梅将客厅仅仅开了几只荧光小灯坐在沙发上等他。一进门,她舒展着自己的纤臂,迈开慢三的步伐。凌欢头也不抬地将外衣递到她的手中:“我累了。”

    说完之后,闷头进卧室,她将他的衣服挂好,翩跹跟上来,将卧室门锁紧,他望着她线条美好的背和她胸前的弧度,小腹一紧。她则开始用西方人的火辣方式引诱他。他先是周身火热,望着她越来越陌生的行为,身上像浇了一泼冷水似的,迅速冷却下来,他一把推开她,觉得自己被弄脏了。

    他将自己关进浴室,置身白晃晃的凉的浴缸,浴缸的瓦蓝的瓷凉得他骨头刺痛。热水渐渐水埋过他的脚趾,没过他的手臂,他的肩膀,他觉得这像是他的水的坟墓。他在水坟墓里狠狠吸烟,水上便飘起一朵又一朵灰白色的小花,像是坟前的香灰似的。

    这香灰让他胃里微微抽搐起来。

    直到浴室外的床上抽泣声越来越响。那抽泣声,像是被遗弃了的小猫喵喵叫唤着哀求主人带她回家,又像是风中瑟缩着的小猫求一个避风的怀抱,他的心软下来。

    她哭着伏在他箭头::“欢欢,对不起,我以为你只是寂寞,没想到你真的爱上她了。”

    他在他多年未碰过的身体上留下一颗又一颗草莓痕,进入时候,终究忘记不了二十多天前的处子紧致,他终究知道,曾经,他以为他和温梅的爱的不朽的,结果,还是需要花肥、养料、保鲜剂,最重要的是,这爱更需要一味防腐剂。

    草草结束后,体贴地抱她进浴室洗净,一如多年前,只不过,多年前,两人往往是在浴室再共赴**一次,这次少了这个环节。他不声不响地将她抱回床上,擦干,仔细盖了被子,然后,转身披衣,去书房。

    凌欢默默地在葛薇的工资卡上划入二十万人民币,三天之后,他的章鱼桌上多了一封快递,撕开,里面只有张以他为户名的银行卡,款额完璧归赵,凌欢划入三十万,两天之后,款额一分不少地退回。

    葛薇将电话打至小洁处,笑说:“小洁,我们终于毫无瓜葛了。”

    小洁黯黯地道:“我们也是。”

    “什么!你们才结婚几天!”葛薇震惊着。

    小洁平静地道:“我们才结婚两个多月,这些年来,他却出轨了四次,这次我真的受不了他了,他早上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字,钥匙和我的信用卡也被我要回来了。”

    葛薇这才知道小洁的信用卡竟由那个男人来花。

    在金钱上和情感上,小洁从来没有对她的丈夫吝啬过。那时候,QQ刚兴起,两人是在网上认识的。小洁的丈夫读书时候家里穷,男人从北方到上海来看她,小洁会掏来回车费,还会每次给他买衣服,男人毕业了,读大三的小洁宁可逃课,顶着大太阳一次次陪他去面试,男人一年都没有找到工作,他的吃住租房也全都是小洁负担。如今,男人年薪三十万,却没有给过小洁一分钱。

    小洁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男人是凤凰男,因为早年贫困过,不舍得花钱,她却不知男人不舍得为女人花钱意味着什么。

    更让小洁气愤的是,他在外面滋事不断,又一次被别的女人打电话恶言恶语骚扰之后,小洁终于知道,自己是拴不住他的心了。

    “薇薇,我们去散心吧。”小洁说。

    两人再次来到离上海最近的江南小镇,朱家角。

    青石板的小巷,卖麦芽糖的老人,卖各种纪念品的一家小店依旧如昨。扎肉还是那么香。

    走过第一座桥时,晴空下起太阳雨,两个失意的女人便上了乌篷船,娇小的小洁枕着葛薇的肩头,刚将脑袋靠上,就觉得被葛薇的包里一个坚硬的东西咯了一下手臂。

    “薇薇,你包里的什么那么硬?”小洁起身,好奇地盯着那只包。

    葛薇奇怪着摸开自己惯背的包最里端的拉链,一颗在太阳雨下闪着灼人光芒的钻戒便从多日的阴暗中重见天日了。

    戒指处还有一颗卷成细柱的纸条,葛薇没有勇气舒展开,小洁好奇地打开,却见纸上写着:“这个游戏的结果就是,嫁给我,XX年XX月XX日。”

    日期正是上次葛薇和凌欢回到朱家角的那天。

    葛薇依稀记起,那天下午凌欢帮她搬行李时曾说:“一会儿我们玩个游戏。”

    “啊!”

    葛薇惊呼,嗖地从船长站起来。

    探出乌篷,任不凉不热的太阳雨落在她的脸上,头发,肩头。

    原来,他所谓的游戏不是成人游戏,而是求婚!?

    葛薇先是讽刺地笑着,再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脱力地呆坐在船的一角,小洁怎么也拉不起来。船到尽头时,葛薇怔怔地跟着小洁上了岸,呆呆地站在河边,将那颗谎言的钻指套在中指上,“嗖”地摘下,再套于无名指,再次摘下,来回循环着,两颗指头就被这冰凉的金属搓地通红。

    女人的皮肤终究是细腻的,当她的中指被搓破皮、微微渗出鲜红色的液体时,小洁紧紧捂住那手:“你想戴,就戴一阵子吧!”

    葛薇紧紧搂住小洁,像是要把她搂化一样。当那双微微抽动的手臂松开时,小洁看到一枚闪亮的金属,迎着阳光,迎着雨水,慢慢坠入河中,几颗小水花激起,消失了。

    “为什么不留作纪念!”小洁惋惜地问。

    葛薇转过头,拼命挤出一个笑:“结束的两个人,最好的赠品就是绝望。我要是天天戴着这颗戒指,我会发疯的。”

    两个女人在葱葱河边的情调茶馆里喝茶,听雨。

    “我以为我离开他不能活,现在才知道离开他有多轻松。”小洁说:“自尊,骄傲的活着,再也不用卑微地讨好他,做最想做的事。”

    葛薇抬眼望窗外,太阳雨依旧淅淅沥沥着,迎着光,迎着满河的绿水。

    “我没有什么新鲜词,我只想俗气地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一年,两年,三年,时间久了,你甚至会想不起他和你究竟发生过什么。”葛薇说。

    “薇薇你这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我?”小洁苦笑。

    “都是。我们还不老,而且,我们那么好,怎么会只有那么几个人过去式喜欢我们?我们还会有更好的选择。而且,谁规定一定要结婚生子的?我们是为自己活着的。为了别人的眼光,去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其实葬送的是自己的一辈子。”葛薇大灌一口初凉透的碧螺春。

    葛薇素有“水牛薇”一称,要一小茶壶香煞人的碧螺春,续了三次水之后,再灌一小透明壶的大红袍,最后一次跑厕所归来,小洁忍不住问:“薇薇,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葛薇坐直了身子:“我把来到上海之后的所见所闻写了一部小说,已经有商家要出成书,一直都出版文化历史稿子,这次我也要出版小说了!”说完,笑颜如春日的海棠般灿烂。

    “写完小说之后呢?”小洁继续问。

    “找工作。好好做好广告,做一个好的广告人!”葛薇刮一下小洁的鼻子:“我还记得咱们的约定,可是,我现在实力不够,需要充电,你给我三年,三年之后,我们开公司时机才成熟!”

    两个女人在阳光下击掌。

    尾声

    两年之后。

    “爸爸,妈妈都去世一年了,为什么不去找葛薇阿姨?”

    “她已经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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