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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五,心魔

    十五,心魔

    帅望呆呆站在那儿,看着泪流满面的韩青。

    做父母的,宁可少活几年,也希望看着孩子活着吧?帅望跪下:“师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我不会这么做。”

    韩青呆了一下,你还想有下次?他哭笑不得,看着韦帅望,悲哀浸透,已经不是痛,而是灰心,一生不想再同任何人这样亲近,不想再体会这样的悲哀。原谅我懦弱吧,韩青轻声:“好好保重。去吧。”

    帅望抬头,这,这算什么话?

    韩青在石洞中,昏暗中,帅望看到他发际几丝银白,黯然无光的眼睛,往日那个内敛却威严的国王一样的人,忽然间象路边呆坐的流浪老汉,绝望麻木的表情,驼着背垂着肩。

    帅望轻声:“师父!”

    韩青退一步:“让我静静。”

    不不不,不要过来拥抱我,不要抱住我痛哭,我忽然间失去了承受这样伤痛的勇气,不!让我躲在石洞里忘记自己的无助无能与无力吧。

    忽然间想起碧凝死时的那种感觉,他做了能做的一切,却不能救出他爱的人,或者他付出得还不够彻底,如果再出卖自己的良心友情忠诚,是不是就可以做到?他眼看着他爱的人惨死,无能为力。

    现在,他再一次眼看着亲爱的孩子被病痛一点点折磨,依旧是无能为力。这些年来,努力地克制坚强勇敢有什么意义吗?人的努力,即无意义也无价值。

    韩青慢慢退一步,我依旧保护不了我爱的人,我依旧一次次失去亲人。或者上天在警告我,武林盟主是不需要感情与亲情的,我应该以我的责任为重。不!如果没有感情,拿什么来泛爱众?你拿走所有我爱的人,我心中再没有爱与慈悲了。我只想在这个山洞里终老,不想再要所有美好的感情,只想不痛,只要不再痛。

    我爱什么你拿走什么,那么,我什么也不要了。

    旧伤新痛,刹那发作,韩青慢慢退到山洞深处,后背紧贴石壁,不再动不再出声,好象化作石洞的一部分。

    帅望呆了,他慢慢站起来。

    坚强理智的韩叔叔怎么了?

    他怎么会这样?他慢慢后退的样子,象是被打怕了的孩子。帅望惊恐地:“师父!!”

    韩青沉默,要坚强。

    坚强地接受这次打击,然后等着下一次?这就是一个成年人的生活吧。

    你剥夺了我救我孩子命的最后希望,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不同你开玩笑,我不原谅你。

    在韩青心底,韦帅望好象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抱着他软糯糯哭泣的幼小韦帅望,另一个,是笑眯眯象冷恶一样夺走他爱儿的韦帅望。

    一个让他痛,一个让他恨。

    他麻木地沉默着,只希望所有人离开。

    也许以后他会内疚吧?他竟会希望他最爱的孩子快一点离开,离开他面前,离开人世,他都无所谓,只要他离开,他只要他的宁静。

    韩青知道自己出问题了,闭关会引出人的心魔,如果你有偏执性格,长时间的孤独冥想会加剧这种倾向。那些隐藏在心底的巨大伤口,会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发作,折磨你吞噬你,把你拖入黑暗中。

    他沉默着咬牙,忍住内心咆哮哀求哭泣的渴望。他沉默着,克制所有歇斯底里的发作,克制自己想缩到黑暗中痛哭的**。

    依旧沉默地站在那儿,看起来完整的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灵魂却已崩溃,那个软弱的灵魂缩成一团,不住地哭泣:不要,不要再来一次,求求你,放过我,我不要再经历一次,给我死亡吧,或者,流放我吧。让我离开这个现实,把我关到一个漆黑的箱子里扔到无限黑暗与孤独的宇宙中,让我无知无觉地飘浮吧。

    韩青静静在站在那儿,另外一个灵魂清醒地说:闭关太久,渴望封闭自己很正常,咬咬牙就过去。没什么,小事情,来,向前走一步,离开这里,很快你就又成为原来那个坚强的自己了。

    韩青紧紧靠着石壁,一动不能动,如果可以,他想挤进石壁里,在黑暗中终了一生。

    帅望到此时才明白自己确实错了。对父母来说再没有比孩子死亡更沉痛的打击,对真正爱你的人,接受与给予同样重要。

    帅望慢慢走过去:“师父!”惊恐:“你,你……”

    韦行终于反应过来,他兄弟是真的出毛病了。他过去推开韦帅望,伸手把韩青拎起来扛肩上:“少废话,咱们出去说!”

    热汤,热毛巾,韩青依旧沉默,最后被扔到热水桶里,泡完洗净,扔到床上,冷良过来开副安神的药,韩青喝下去,沉沉睡着了。

    冷良转过身:“你快把你师父整死了。”

    帅望看着他,终于觉得悲哀了:“我做错了。”

    冷良问:“你用不用喝点药?”

    帅望气:“靠,给我点让我安息的吧!”

    冷良沉默一会儿:“就没有什么对的选择。”

    帅望道:“你的研究如何?”

    冷良道:“魔教那边进展快点,我这里没有实验对象,收到的都是二手资料,只能给人家提点建议。”

    帅望笑:“我啊,我不是实验对象?”

    冷良看一眼韦行:“我怕哪次给你喂错了药,有人会要了我的命。”

    帅望道:“少量多次啊。”

    冷良半晌,低声道:“魔教那边有进展,他们有隐瞒。”

    帅望微微沉默一会儿:“有隐瞒……”

    冷良点头:“姓扁的给我的记录有漏洞,所以,我猜,他们快要找你开价了。”

    帅望微微一笑:“开价……很好。”

    冷良沉默一会儿,再次瞄瞄韦行:“好好考虑。”

    韦行站起来,走远点,心里怒:“看,看什么看?再看我,我整死你。”心知冷良有话同韦帅望说,他离远点,让他们说个够。

    冷良见韦行这样识趣,便从怀里取出张单子:“帅望,向他们要药方,别吃他们的药,你来看,这个药方,同这个药方……”

    帅望接过药方,比较一下,点点头:“这两个方子有意思,明明有进展,忽然开始重头实验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冷良道:“要么他们被棒子打到头了,要么,就是有突破了。”

    帅望沉默一会儿:“扁神医同冷先李唐哪个近些?”

    冷良道:“没听过,他好象同我一样不关心这种争斗。”

    帅望微微一笑:“他也同你一样与冷恶近些吗?”

    冷良微微变色,良久:“是。”

    帅望看看他:“为什么?”

    冷良良久才道:“兴趣相投。”

    帅望的嘴角微微一弯,唔,兴趣相投。

    冷良冷冷看着韦帅望:“你觉得我应该喜欢冷秋吗?”

    帅望苦笑了,唉,冷良这家伙!被人刺了,肯定要刺回去。

    冷良冷冷道:“想当年,你师爷被判废掉功夫逐出冷家,是你亲爹冷恶要我手下留情!”

    帅望呆住。

    冷良冷笑:“谁更狠?谁从不手下留情?”

    帅望半晌才“啊”了一声,良久:“师爷知道吗?”

    冷良“哼”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需要他手下留情,你爹已经不需要。”

    许久,帅望轻声:“那么,他们本来是好兄弟?”

    冷良沉默良久,笑了:“好兄弟……可笑的词。”

    帅望呆呆地:“他们本来是好兄弟,所以……”所以冷恶耿耿于怀,那个人,其实是一个爱恨都无法释怀的人。

    冷良沉默:“别想太多,好兄弟反目成仇是常事。”

    扔下一根骨头,两只狗立刻开咬,人性也是如此。

    帅望苦笑,看了这么多,难怪冷良会变成冷良吧。

    爱与依赖,本就是一种精神障碍吧?

    冷良离开,韦行问帅望:“你不下山?”

    帅望道:“我等师父醒。”

    韦行沉默一会儿:“是闭关太久,当然,他同你,确实感情深一些。”

    帅望道:“我知道你也难过。”

    韦行尴尬地扭开头,呃,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帅望道:“冷良说魔教那边可能有进展。”

    韦行问:“肯定?”

    帅望笑:“不不,你别捣乱。如果没有就算了,只要有解药,我一定能弄到手的。只要你们别捣乱。”

    韦行想了想,迟疑地:“好吧。”当然我对你有信心,可是,这是要命的事,如果你搞不到解药,我们非得去搞死魔教不可。

    黎明时,韩青终于醒了。

    早晨的美丽阳光透过树枝映在半开关关的窗棂上,清新空气中有股淡淡地花香。

    韩青听到轻微的呼噜声,侧过头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韦帅望。

    一颗心顿时化开来,看到那孩子,忽然间无限悲哀却又忍不住微笑。

    值得,是不是?

    守在床边等他醒来的蠢孩子。

    他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是这一刹那儿,所有的疼痛都是值得的。

    韩青微笑着,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摸摸帅望的大头,你这孩子,你这蠢孩子。

    帅望惊醒,茫然抬头,看到韩青温和的微笑,他愣了一会儿:“靠,我梦见你疯了。”

    韩青皱皱眉,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却只是微笑:“蠢孩子,你坐了一夜?”

    帅望呆呆看着韩青,韩叔叔又回来。他伸手握住韩青的手:“你吓坏我。”

    韩青微微叹息,一时心魔脱缰,紧紧握住帅望的手:“我没事了,你累了吗?”

    帅望揉揉肩:“不舍得走,又怕吵醒你,就坐着睡着了。不用美,因为不能天天陪,所以才珍惜,要是得天天看护你,我早睡死了。”

    韩青起床:“你躺一会儿吧。”

    韦帅望滚到被子里:“唉,我好怀念这味道。”

    韩青道:“你不在,这屋里的味道明显清新许多。”

    帅望笑骂:“胡扯,你才臭!”一边说一边裹紧被子,带着体温的被子,象一个紧紧的拥抱,帅望沉默一会儿:“喂,我要真死了,你就会那么抓狂吗?”

    韩青正在整理领子的手停住,半晌:“如果我死了呢?”

    帅望道:“我反正还会活下去的,不会缩到山洞里。”

    韩青微笑:“那就好。”

    帅望道:“好个屁。”爬起来,过去紧紧拥抱:“你要学会离开我独立生活,孩子早晚是要离开父母的。”

    韩青笑了,无限心酸:“是,我明白了。”

    帅望抬头:“魔教可能有解药了,只要有,我就会搞到手,你们别管我就成了。”

    韩青点点头,知道魔教有些人对韦帅望有特殊感情,他们不插手,帅望会更容易处理。

    帅望松开手,声音有点哑:“我们都是独立的人,谁离开谁都一样活着。早早晚晚,都会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保重。”

    韩青半晌,轻声:“滚吧,还用你同我讲这些道理?”

    帅望站了一会儿,转身,站住,回头:“别让我担心你。”

    韩青道:“滚吧。”

    帅望道:“不用担心我,我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我是坏人,坏人比好人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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