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5，礼物
今年的生日，白晓棠特别开心。
郑曦不只在视频里跟她一起过生日，还用快递算好时间送上生日礼物。
他的礼物是一幅工笔画——似乎是阳光晴暖的午后，大朵大朵水红色的月季花开得正好，花下的躺椅上一个胖嘟嘟的小姑娘裹着一条蓝色格子的旧毛毯，头枕在一条大狗的肚子上，好梦正酣，团团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与头顶上的月季花娇红的颜色相映成趣。
画面的设色柔和淡雅，用笔细腻传神，充满温情和童趣，让看着画的人在不知不觉中便柔软了目光和心绪。
白晓棠拆开包裹在画框外面的棉纸，目光一下子被画面吸引住，手里还扯着几条碎纸便怔在了那里，好一会儿就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望着这张画，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某个初夏的午后，回到了那个开鲜花的小小院落。
其实在白晓棠的心里还有一个秘密，谁都没告诉——自从与郑曦相遇后，她就经常在做同一个梦，梦到自己突然醒了过来，发现与郑曦的相遇才是自己的一个梦，梦醒了，郑曦从未出现过。
就像她曾经时常梦到自己又变成了哥白尼，团在主人一家的脚边，而现在的家人，朋友和生活，不过是它的一个梦而已。
前世今生，庄生晓梦，真与假，梦与醒，在昏暗岑寂的夜里，不安和惊惶潮水一样的在心头翻涌。
而这幅画却让她的心自然而然的定了下来。
别人望着这幅画，看到都是画里美美甜睡的小姑娘，而她却走入了画中，自己似乎从一场做了很长很长的梦中醒来，懒洋洋的张开睡意朦胧的眼，呼吸间都是草叶的清香和月季花甜甜的味道，脸颊边茸茸的，暖暖的，还可以感觉到黑尾那一起一伏的呼吸。
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郑曦，似乎他从未消失，也不曾离开，只是从当年那个苍白病弱的少年长成了如今健康儒雅的青年，安静的坐在那里，垂头执卷而读。
风软软的拂着月季花的花瓣，她的睫毛，郑曦额前的垂下的发丝。
仿佛无论时间过了多久，只要她一张开眼，他就在那里，含着微微的笑意，望着她，似乎在说：哥白尼，睡醒了吗？
……
她慢慢的眨了眨微微泛酸的眼，转头望向面前电脑中的郑曦，轻声却肯定的道：“这是我。”
“对。”郑曦轻轻颔首。
“真好！”白晓棠抱住画，扬起嘴角，接着干脆出声的笑了起来，自顾自的笑了一阵才想起来：“谢谢哥哥，这个礼物我真喜欢，太喜欢了……”想了一下，还是想不出别的，更好的，能贴切的表达她对这份礼物喜爱程度的形容词，只好又重重的重复了一句：“太喜欢了！！”
“喜欢就好。”郑曦微笑着注视着网络那端笑个不停的小丫头。
其实这幅画并不是他刚刚完成的，而是画在七年之前，第一次手术结束的恢复期。
那时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劳神，也不能久坐，每天只能画一小会儿。就那么每天一点，每天一点的，居然也慢慢的完成了。
曾经，它是摆放在他病房的床头，伴着他挺过了一个又一个危险难料的大手术，也陪着他熬过了艰难漫长的康复期，一直随着他从医院到学校。
每当望着这幅画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老屋，回到了曾经的家，翻看着叔爷爷留下的老书，守着午睡的小家伙和大狗，时光的脚步慢悠悠的，泛着植物的香气和阳光的温暖，就这么看着看着，紊乱的心跳便渐渐的和缓下来。
郑曦的这份生日礼物不只得到白晓棠的喜爱，也同样得到了所有白家人的喜爱。
大家都喜欢的同时，也就引发了一个问题——这幅画要挂在什么地方。
按白晓棠的想法，自然是挂在她的床头上。
每天在郑曦的微笑里入睡，每天在他的微笑中醒来，想一想，梦里都会美得笑声出来，多好！
可是，家里的其他人都不同意，不管她通过这幅画看到的是什么，长辈们看到只是那个他们一直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胖娃娃可爱的模样。
爷爷和姥爷望着画里小小的白晓棠，一边用手比量着一边感叹道：“昨天好象还是这么大一点儿，跟个娃娃似的，这转眼的功夫就长这么大了。唉，再过半年就要上大学，离开家了，我们呐，也老了。真希望，小丫头就永远那么大，老也不长大，老搁我们身边待着，该多好……”
因为两位老师的这番话，白晓棠揉着让他们说得直想哭的眼，把画挂到了书房的墙上。
爷爷和姥爷坐在墙对面的沙发上，用干燥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的摩挲着依在他们身边的白晓棠的头顶：“唉，等你离开家了，我们两个糟老头子就坐在这里，下下棋，喝喝茶，没事的时候就抬头瞅瞅画，就好象你还在身边似的。”
他们的语调听起既满足又欣慰，可是，那鬓边的白发、忽然间显得有些疲惫和苍老的脸庞，隐藏着伤感的低哑嗓音都在一瞬间让白晓棠感到了时间的可怕——原来，爷爷姥爷他们是真的老了，而是自己也是真的长大了。
时间是如此的美丽又如此的残酷。
成长亦如是。
然而它们又是最公平的，你的得到总是伴着失去。
“……”
白晓棠到底还是哭了起来。
爷爷和姥爷却笑了：“刚才才说长大了，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又成了哭鼻子的小不点了？”
白晓棠不管不顾的将头拱向爷爷姥爷暖烘烘的，混着书香和烟味的怀抱，任性肆意的挥洒自己的眼泪鼻涕：“我不要长大，不要上大学，不要离开家，不要离开你们，呜呜呜呜……”
爷爷和姥爷叹了口气，又慢慢的笑了出来：“傻孩子，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人总是要长大的，也总是要离开家的，就像小鸟一样，长大了，总是要飞出窝的……”
尽管心里希望时光的脚步就此慢下来，可以让离别的时间晚一点，再晚一点。
可是就如同爷爷和姥爷说的，好像是转眼的功夫，新年过了，春节过了，桃花开了，柳絮飞了，李娜的专业课考试也顺利的过关了。
让大家感到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是——李丰也报考了电影学院。
当然，他报的不是表演系，也不是导演系，而是文学系。
这几年班里每年为新年联欢会所准备的节目都少不了小品，难得的是，这些小品每一次都能像白晓棠和李娜的节目那样，过五关斩六将，一路顽强的厮杀，闯过历年评审团的苛刻审查，最终登上正式演出的舞台。
更为重要的是，还能在最后的评选中拿到不错的名次和奖项，有一回甚至还力压二班的小刘宝瑞，得到了语言类节目的一等奖，成了一班每年必保的节目的之一，也成了每年一中的学生们最为期待的节目之一。
为此，身为班主任的沈霞，班长韩浅和文艺委员李娜真不知道省了多少的心。
而这些小品的编剧无一例外的都是一班的金牌编剧李丰。
也许是第一年时看到自己费尽心血创作的小品只得到了一个委委屈屈的三等奖，进而“发愤”努力，也许是他对这方面确实是相当有兴趣，也确实有天赋，再不靠谱的或许一下，没准跟某色鬼那不着调的鼓励也有那么一两分的关系……
总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李丰便把作一名专业的，可以为大众喜爱的，甚至可以载入中国乃至世界电影史的金牌编剧当成自己的理想，并为此而努力的学习，不断的积累。
只是，这个理想他连最亲近的朋友钱昊都没有告诉，直到专业课考试顺利过关之后，大家才慢慢的知道了这个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后，班里最高兴的人除了李丰本人，就是李娜和白晓棠了。
李娜高兴的原因很简单，剧本剧本，一剧之本，一位导演讲故事的本领再强，可也得有故事给她讲才行。
如果她成了导演，那么李丰无疑是她最好的编剧。
事实上，这几年来，关于小品的创作，他们俩人已经在实行这种模式，他编，她导，互相探讨，互相促进。
她有一些强势，但是更加的坚定，敢于尝试。他富有想像力，却稍有一些缺乏自信，但是更加的宽容和缓，这样的两个人配合起来格外的默契，每一次的合作都相当的愉快，甚至已经开始有了一点心有灵犀的劲头。
“太好了！”李娜秀丽的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漂亮的眼睛光彩流溢，有些男孩儿气的伸手拍了拍李丰的肩膀：“这下我们又可以继续合作了。”
李丰轻轻一笑，扬起胳膊，朝着她伸出手去：“搭档？”
李娜毫不犹豫的也伸出手去，随着一声轻脆的拍击，两只手用力的握在了一起：“那还用说吗？搭档！”
“太好了，太好了！”
白晓棠一边喊一边拍着手，欢天喜地的叫，那模样简直比两个当事人还高兴。
尹贺觉得她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单纯的出于友谊的角度，而是……嗯，对了，更像花痴的毛病又犯了，而且貌似症状还不轻，可是，他实在不明白，这色鬼的脑袋瓜子又转到了什么方向，让她犯病的诱因又是什么。
“我说，你这又是犯的什么病啊，笨蛋？”尹贺问的真是直接了当，毫不客气。
“我当然是为他们高兴呗！”白晓棠回答得相当的理直气壮，义正辞严，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真的？”
“比珍珠还真！”
“就没点别的想法？”尹贺歪头斜眼的睨着对面好色成性的家伙，小样儿的，能耐了啊，还学会装相了？
“当然……有！”白晓棠依旧毫不脸红，依旧理直气壮，义正辞严：“我可是还记得咱们上初一那会儿，李丰还说过第二年要编一个小品把咱班最好看的女生都编进去，可惜后来一直都没能实现，不过，我相信，他以后肯定会实现这个愿望的，写一个剧本，把好看的女演员、男演员都编进去，再让李娜拍出来，肯定特别受欢迎！”
“特别受你这种花痴色鬼的欢迎吧！”尹贺一语道破真相：“你俗不俗啊，这种片子拍出来得多烂啊，谁看！”
“这你就不懂了，商业片怎么了，商业片也可以兼顾艺术性，就看你怎么拍了。电影史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好片子并不少，就比如……”
白晓棠这么说一方面固然是开玩笑，但另一方面确实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她也知道实现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一想到可以和又一位朋友一同去B市，共同度过未来四年的时光，不用马上分开，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
再说这下，她有两位朋友都去了电影学院，想想看哪，那是电影学院呐电影学院！
电影学院是什么地方？
那是美人扎堆的地方！
实实在在的美人窝呀美人窝！
你说，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激动人心吗吗吗吗！！！！
起码，色鬼白晓棠一想到这里，就相当相当的激动！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亮得比头顶上明晃晃的四月春阳更加的明亮耀眼。
这种激动也多少治愈了一些因即将到来的，一天比一天接近的离别而产生的伤感和难过。
就如此时，说起美人做主打的名片来，白晓棠那真是如数家珍，知识积累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听得尹贺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一旁的李娜和李丰好笑又无奈的对视一眼。
李娜打趣的朝李丰扬了扬眉：“看吧，惹祸了吧？！”说着还心情很好的摇头感叹：“年少无知啊，同学！”
李丰看看那边连比划带说，兴奋得脸颊上浮起两朵红润的白晓棠，再看看身边明显兴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李娜，哭笑不得的摸摸鼻子，叹了口气：“我当时那不是一时糊涂么，再说，谁知道这丫头记性怎么会这么好，那老些年的事了，她居然还记得。”
李娜笑了起来：“你才知道啊，棠棠别的事也许会忘，唯有贪吃和好色这两项，打死她都不带忘的！”
你还别说，李娜这话说的，简直是一语道破“天机”。
虽说上辈子某只小鸟不是被打死的，但是，两辈子它那点心眼子就全长在这好色贪吃上了，真是活生生的“死性不改”！
对于每一秒都在读秒倒记时的高考生来说，轻松的时光总是短暂而珍贵的，转瞬即逝。
对于专业课成绩相当不错，文化课的成绩基本毫无困难的李娜和李丰来说，至此，他们已经可以小小的松一口气了。
而其他同学们在恭喜羡慕之余，只有更加的投入到一遍一遍又一遍复习之中，一遍一遍又一遍的与习题、试卷以及自己的意志和精力进行着耐力和体力的较量。
除了学校内部的试卷外，爷爷姥爷更是通过自己的关系给孙女弄来了各种复习材料，郑曦也给白晓棠寄来了很多资料以及他当初备考用的笔记作为参考。
郑曦的复习笔记虽说年代久远，有些知识点和题型已经跟现在有了不小的差异和变化，但其中的复习手段和总结整理的方法却很有一些与众不同之处，给白晓棠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
郑曦从小就没正式上过几天的学校，完全是靠自己在家自学，高考却轻松的考上了理想的大学，除了努力刻苦，天资聪慧之外，还因为他在长期的自学过程中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
白晓棠觉得郑曦传授的这些窍门对她的帮助相当之大，尤其是那些复习笔记。
某色鬼喜欢欣赏一切美丽的东西，每当看到纸面上那工整有力，挺拔俊逸的字迹时，她总忍不住要伸出手指轻轻的摸上几下，小小的犯一把花痴：
哥哥人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就连这字也写得这样的养眼啊……
这么想着想着，那上下眼皮总往一块勾搭，困得迷迷糊糊的双眼也随之清亮精神了不少，笔记上那些艰涩难解的知识点就跟被施了魔法似的，仿佛在灯光下闪起微微的光芒，一个接一个的从纸面上飘了起来，长着细小的脚，踏着整齐的步伐，乖乖的排着长长的队，通过她微微眯起的双眼，钻进了她的大脑。
这学习效率，真不是一般两般的高！
都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到了某色鬼这里，好色才是最佳动力！
那效果真是立竿见影，比打了春药……咳，不是，是比打了兴奋剂都好使！
于是到了下一次视频聊天的时候，白晓棠就抱着郑曦的笔记本，一边努力压抑着心里的兴奋，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对他表示感谢，一边又扳不住的伸出手指偷偷去摸纸上的字。
听到自己的笔记对她有所帮助，郑曦自然是感到高兴的，只是，那丫头对笔记本爱不释手的样子莫名的就让他想起了民间故事里那些守财奴带着一脸贪婪又痴迷的笑意，神神叨叨嘀嘀咕咕的数着元宝的德性。
想到这里，郑曦不由得叹了口气，瞧瞧他这思想都拐到什么神奇诡异的地方去了，八成是让那个一肚子不靠谱的小丫头给传染同化了。
把天马行空的思维拉回到了正轨，郑曦又感到一阵的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瞧瞧那张脸熬的，煞白，还挂俩硕大的黑眼圈，抱根竹子就能去动物园当国宝了，还有心思琢磨着这些。
可不管怎么样，见效就好。
思索了一会儿，接下来的几天里，郑曦请同学帮忙借了些高中课本和资料，在工作或学习的闲暇时，对照最近的教学大纲和相关资料，重点复习了两个白晓棠比较薄弱的科目，并让白晓棠将她平时所做的试卷给他传真过来，然后开始针对其中的问题整理抄写一些笔记寄回去。
整理着这些已经学习过的知识看起来应该让人觉得枯燥无趣，可实际上，郑曦却总是觉得心情不错，就好象通过自己的笔在跟白晓棠谈话一样，恍惚之中，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回到了那个开满繁花的小院，她小时候不管想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都喜欢拿出来问他，歪着头，张着好奇的眼睛，安静又用心的听他耐心的慢慢讲解……
工作和学习的劳累在这样的书写中一点一点的消散开来。渐渐的，他甚至开始把它当成一样可以休息放松的活动。
一想到白晓棠看到这些东西时，那总是忍不住轻轻眯起呈月牙状的闪着贼光的双眼，脸上那恍恍惚惚，傻里傻色的笑容，开心兴奋得微微发红的脸蛋……郑曦便不知不觉的弯起嘴角，等到他回过神来，纸上已经被他用笔勾画出一张小小的头像，寥寥几笔，却活灵活现，一脸呆乎乎的花痴相儿，正是白晓棠。
郑曦打量了纸上的画像两眼，随手又添了几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手扶着额头，对着纸上那张脸轻声笑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引得同寝正在打游戏的江源转头诧异的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忍不住又偷偷探头往他面前的笔记本上瞄了几下。
他跟这位仁兄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很少见到他这么高兴，什么事还能引得这位平时总是一脸的四平八稳，淡定从容得都快没了人气儿的家伙乐出声来？
“诶，我说，郑曦，你乐什么呢？”
这纸上除了个小姑娘的画像就是一大堆的概念算式什么的，真没瞧出到底哪里可乐了？
“……咳……”郑曦猛的回过神来，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一声，转眼间将脸上暖意洋洋的笑意敛了个一干二净，又是一脸的平淡沉静，若无自事的淡淡回答了一句“没什么”，便又埋头写起字来。
“靠，搞什么？”
江源暗自嘀咕了一句，对郑同学的变脸速度颇有些叹为观止，在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从本科的六人宿舍，到如今的两人宿舍，算起来，他们同居一室也有些年头了，平日里交往也不算少，偶尔相互之间开开玩笑，帮帮忙什么的，也算得上是相处融洽。但除了那些表面上的，他愿意透露展现出来的东西之外，其他的，无论是心情还是自身资料，别人都无从知晓。
明明这人就坐在你的旁边，可就有本事弄得你像是跟他隔着千山万水似的，打眼一望，一团模糊。
江源摇摇头，又去打自己的游戏了，没注意到郑曦那低垂的眼里飞快的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一声略显无奈的叹息悄悄在郑曦的心底响起，果然是被同化了啊……
以这副小小的头像为开始，郑曦便不只在笔记里记录收纳与功课相关的知识，偶尔兴之所至，他还会在笔记下方写些勉力她的话，或是一些零星的随笔，随手勾画一些花卉鸟虫以及随时所见的风景人物的速写。
也许，小丫头学得累了，可以看着这些东西放松一下，转换一下心情吧。
郑曦这样想。
他想得不错，白晓棠果然极其喜欢他寄来的笔记，即使那里面的知识和题型她已经反复看过很多遍，记得很扎实了，却还会时时的将本子带在身边。
她尤其喜欢郑曦的那些写给她的话，随笔、还有速写，看到这些，就好象她正待在他的身边，一遍一遍的听着他清朗的声音，看着他身边的景物，呼吸着相同的空气一样。
学得累了，困了，不耐烦了，甚至临睡前，也要把它放在枕头边上希罕一通，有时抓着笔记，挂着一脸的美不滋儿的笑容就睡着了。
就这么翻翻，摸摸，看看，再小狗似的把本子贴近了鼻子，使劲的闻闻。
白晓棠对味道执着到有些神精兮兮的地步，她总觉得仔细闻起来，这本子除了纸张的气味，还能若有似无的闻到郑曦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
抱着本子，满脑袋烧开水似的咕嘟咕嘟的冒着美梦和幻想的泡泡，再吃吃的傻乐上一阵子，白晓棠又跟充了电似的精神百倍，浑身的玩命劲头。
郑曦见她喜欢，效果又确实不错，便又一本一本的继续写了下去。
后来，这种类似记日记，写随笔的习惯，在郑曦和白晓棠之间一直保持了下来，渐渐的，不只郑曦写，白晓棠也跟着写了起来，身边总是带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闲暇的时候，发微博似的记下一段心情，几句闲谈，或是押进一片黄叶，几瓣落花。
然后午后得闲时，或是晚间饭后坐在一起，彼此交换着看看，看到有趣的地方相互会心的一笑。
家里的书房有一个精致的小书橱专门收藏着这一本一本的笔记本，宛如一段一段，一年一年的美丽光阴，静静的藏于其中，诉说着只有他与她彼此默记于心的心情和故事，年年岁岁，从青春写到白头。
郑曦不只在视频里跟她一起过生日，还用快递算好时间送上生日礼物。
他的礼物是一幅工笔画——似乎是阳光晴暖的午后，大朵大朵水红色的月季花开得正好，花下的躺椅上一个胖嘟嘟的小姑娘裹着一条蓝色格子的旧毛毯，头枕在一条大狗的肚子上，好梦正酣，团团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与头顶上的月季花娇红的颜色相映成趣。
画面的设色柔和淡雅，用笔细腻传神，充满温情和童趣，让看着画的人在不知不觉中便柔软了目光和心绪。
白晓棠拆开包裹在画框外面的棉纸，目光一下子被画面吸引住，手里还扯着几条碎纸便怔在了那里，好一会儿就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望着这张画，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某个初夏的午后，回到了那个开鲜花的小小院落。
其实在白晓棠的心里还有一个秘密，谁都没告诉——自从与郑曦相遇后，她就经常在做同一个梦，梦到自己突然醒了过来，发现与郑曦的相遇才是自己的一个梦，梦醒了，郑曦从未出现过。
就像她曾经时常梦到自己又变成了哥白尼，团在主人一家的脚边，而现在的家人，朋友和生活，不过是它的一个梦而已。
前世今生，庄生晓梦，真与假，梦与醒，在昏暗岑寂的夜里，不安和惊惶潮水一样的在心头翻涌。
而这幅画却让她的心自然而然的定了下来。
别人望着这幅画，看到都是画里美美甜睡的小姑娘，而她却走入了画中，自己似乎从一场做了很长很长的梦中醒来，懒洋洋的张开睡意朦胧的眼，呼吸间都是草叶的清香和月季花甜甜的味道，脸颊边茸茸的，暖暖的，还可以感觉到黑尾那一起一伏的呼吸。
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郑曦，似乎他从未消失，也不曾离开，只是从当年那个苍白病弱的少年长成了如今健康儒雅的青年，安静的坐在那里，垂头执卷而读。
风软软的拂着月季花的花瓣，她的睫毛，郑曦额前的垂下的发丝。
仿佛无论时间过了多久，只要她一张开眼，他就在那里，含着微微的笑意，望着她，似乎在说：哥白尼，睡醒了吗？
……
她慢慢的眨了眨微微泛酸的眼，转头望向面前电脑中的郑曦，轻声却肯定的道：“这是我。”
“对。”郑曦轻轻颔首。
“真好！”白晓棠抱住画，扬起嘴角，接着干脆出声的笑了起来，自顾自的笑了一阵才想起来：“谢谢哥哥，这个礼物我真喜欢，太喜欢了……”想了一下，还是想不出别的，更好的，能贴切的表达她对这份礼物喜爱程度的形容词，只好又重重的重复了一句：“太喜欢了！！”
“喜欢就好。”郑曦微笑着注视着网络那端笑个不停的小丫头。
其实这幅画并不是他刚刚完成的，而是画在七年之前，第一次手术结束的恢复期。
那时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劳神，也不能久坐，每天只能画一小会儿。就那么每天一点，每天一点的，居然也慢慢的完成了。
曾经，它是摆放在他病房的床头，伴着他挺过了一个又一个危险难料的大手术，也陪着他熬过了艰难漫长的康复期，一直随着他从医院到学校。
每当望着这幅画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老屋，回到了曾经的家，翻看着叔爷爷留下的老书，守着午睡的小家伙和大狗，时光的脚步慢悠悠的，泛着植物的香气和阳光的温暖，就这么看着看着，紊乱的心跳便渐渐的和缓下来。
郑曦的这份生日礼物不只得到白晓棠的喜爱，也同样得到了所有白家人的喜爱。
大家都喜欢的同时，也就引发了一个问题——这幅画要挂在什么地方。
按白晓棠的想法，自然是挂在她的床头上。
每天在郑曦的微笑里入睡，每天在他的微笑中醒来，想一想，梦里都会美得笑声出来，多好！
可是，家里的其他人都不同意，不管她通过这幅画看到的是什么，长辈们看到只是那个他们一直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胖娃娃可爱的模样。
爷爷和姥爷望着画里小小的白晓棠，一边用手比量着一边感叹道：“昨天好象还是这么大一点儿，跟个娃娃似的，这转眼的功夫就长这么大了。唉，再过半年就要上大学，离开家了，我们呐，也老了。真希望，小丫头就永远那么大，老也不长大，老搁我们身边待着，该多好……”
因为两位老师的这番话，白晓棠揉着让他们说得直想哭的眼，把画挂到了书房的墙上。
爷爷和姥爷坐在墙对面的沙发上，用干燥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的摩挲着依在他们身边的白晓棠的头顶：“唉，等你离开家了，我们两个糟老头子就坐在这里，下下棋，喝喝茶，没事的时候就抬头瞅瞅画，就好象你还在身边似的。”
他们的语调听起既满足又欣慰，可是，那鬓边的白发、忽然间显得有些疲惫和苍老的脸庞，隐藏着伤感的低哑嗓音都在一瞬间让白晓棠感到了时间的可怕——原来，爷爷姥爷他们是真的老了，而是自己也是真的长大了。
时间是如此的美丽又如此的残酷。
成长亦如是。
然而它们又是最公平的，你的得到总是伴着失去。
“……”
白晓棠到底还是哭了起来。
爷爷和姥爷却笑了：“刚才才说长大了，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又成了哭鼻子的小不点了？”
白晓棠不管不顾的将头拱向爷爷姥爷暖烘烘的，混着书香和烟味的怀抱，任性肆意的挥洒自己的眼泪鼻涕：“我不要长大，不要上大学，不要离开家，不要离开你们，呜呜呜呜……”
爷爷和姥爷叹了口气，又慢慢的笑了出来：“傻孩子，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人总是要长大的，也总是要离开家的，就像小鸟一样，长大了，总是要飞出窝的……”
尽管心里希望时光的脚步就此慢下来，可以让离别的时间晚一点，再晚一点。
可是就如同爷爷和姥爷说的，好像是转眼的功夫，新年过了，春节过了，桃花开了，柳絮飞了，李娜的专业课考试也顺利的过关了。
让大家感到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是——李丰也报考了电影学院。
当然，他报的不是表演系，也不是导演系，而是文学系。
这几年班里每年为新年联欢会所准备的节目都少不了小品，难得的是，这些小品每一次都能像白晓棠和李娜的节目那样，过五关斩六将，一路顽强的厮杀，闯过历年评审团的苛刻审查，最终登上正式演出的舞台。
更为重要的是，还能在最后的评选中拿到不错的名次和奖项，有一回甚至还力压二班的小刘宝瑞，得到了语言类节目的一等奖，成了一班每年必保的节目的之一，也成了每年一中的学生们最为期待的节目之一。
为此，身为班主任的沈霞，班长韩浅和文艺委员李娜真不知道省了多少的心。
而这些小品的编剧无一例外的都是一班的金牌编剧李丰。
也许是第一年时看到自己费尽心血创作的小品只得到了一个委委屈屈的三等奖，进而“发愤”努力，也许是他对这方面确实是相当有兴趣，也确实有天赋，再不靠谱的或许一下，没准跟某色鬼那不着调的鼓励也有那么一两分的关系……
总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李丰便把作一名专业的，可以为大众喜爱的，甚至可以载入中国乃至世界电影史的金牌编剧当成自己的理想，并为此而努力的学习，不断的积累。
只是，这个理想他连最亲近的朋友钱昊都没有告诉，直到专业课考试顺利过关之后，大家才慢慢的知道了这个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后，班里最高兴的人除了李丰本人，就是李娜和白晓棠了。
李娜高兴的原因很简单，剧本剧本，一剧之本，一位导演讲故事的本领再强，可也得有故事给她讲才行。
如果她成了导演，那么李丰无疑是她最好的编剧。
事实上，这几年来，关于小品的创作，他们俩人已经在实行这种模式，他编，她导，互相探讨，互相促进。
她有一些强势，但是更加的坚定，敢于尝试。他富有想像力，却稍有一些缺乏自信，但是更加的宽容和缓，这样的两个人配合起来格外的默契，每一次的合作都相当的愉快，甚至已经开始有了一点心有灵犀的劲头。
“太好了！”李娜秀丽的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漂亮的眼睛光彩流溢，有些男孩儿气的伸手拍了拍李丰的肩膀：“这下我们又可以继续合作了。”
李丰轻轻一笑，扬起胳膊，朝着她伸出手去：“搭档？”
李娜毫不犹豫的也伸出手去，随着一声轻脆的拍击，两只手用力的握在了一起：“那还用说吗？搭档！”
“太好了，太好了！”
白晓棠一边喊一边拍着手，欢天喜地的叫，那模样简直比两个当事人还高兴。
尹贺觉得她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单纯的出于友谊的角度，而是……嗯，对了，更像花痴的毛病又犯了，而且貌似症状还不轻，可是，他实在不明白，这色鬼的脑袋瓜子又转到了什么方向，让她犯病的诱因又是什么。
“我说，你这又是犯的什么病啊，笨蛋？”尹贺问的真是直接了当，毫不客气。
“我当然是为他们高兴呗！”白晓棠回答得相当的理直气壮，义正辞严，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真的？”
“比珍珠还真！”
“就没点别的想法？”尹贺歪头斜眼的睨着对面好色成性的家伙，小样儿的，能耐了啊，还学会装相了？
“当然……有！”白晓棠依旧毫不脸红，依旧理直气壮，义正辞严：“我可是还记得咱们上初一那会儿，李丰还说过第二年要编一个小品把咱班最好看的女生都编进去，可惜后来一直都没能实现，不过，我相信，他以后肯定会实现这个愿望的，写一个剧本，把好看的女演员、男演员都编进去，再让李娜拍出来，肯定特别受欢迎！”
“特别受你这种花痴色鬼的欢迎吧！”尹贺一语道破真相：“你俗不俗啊，这种片子拍出来得多烂啊，谁看！”
“这你就不懂了，商业片怎么了，商业片也可以兼顾艺术性，就看你怎么拍了。电影史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好片子并不少，就比如……”
白晓棠这么说一方面固然是开玩笑，但另一方面确实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她也知道实现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一想到可以和又一位朋友一同去B市，共同度过未来四年的时光，不用马上分开，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
再说这下，她有两位朋友都去了电影学院，想想看哪，那是电影学院呐电影学院！
电影学院是什么地方？
那是美人扎堆的地方！
实实在在的美人窝呀美人窝！
你说，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激动人心吗吗吗吗！！！！
起码，色鬼白晓棠一想到这里，就相当相当的激动！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亮得比头顶上明晃晃的四月春阳更加的明亮耀眼。
这种激动也多少治愈了一些因即将到来的，一天比一天接近的离别而产生的伤感和难过。
就如此时，说起美人做主打的名片来，白晓棠那真是如数家珍，知识积累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听得尹贺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一旁的李娜和李丰好笑又无奈的对视一眼。
李娜打趣的朝李丰扬了扬眉：“看吧，惹祸了吧？！”说着还心情很好的摇头感叹：“年少无知啊，同学！”
李丰看看那边连比划带说，兴奋得脸颊上浮起两朵红润的白晓棠，再看看身边明显兴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李娜，哭笑不得的摸摸鼻子，叹了口气：“我当时那不是一时糊涂么，再说，谁知道这丫头记性怎么会这么好，那老些年的事了，她居然还记得。”
李娜笑了起来：“你才知道啊，棠棠别的事也许会忘，唯有贪吃和好色这两项，打死她都不带忘的！”
你还别说，李娜这话说的，简直是一语道破“天机”。
虽说上辈子某只小鸟不是被打死的，但是，两辈子它那点心眼子就全长在这好色贪吃上了，真是活生生的“死性不改”！
对于每一秒都在读秒倒记时的高考生来说，轻松的时光总是短暂而珍贵的，转瞬即逝。
对于专业课成绩相当不错，文化课的成绩基本毫无困难的李娜和李丰来说，至此，他们已经可以小小的松一口气了。
而其他同学们在恭喜羡慕之余，只有更加的投入到一遍一遍又一遍复习之中，一遍一遍又一遍的与习题、试卷以及自己的意志和精力进行着耐力和体力的较量。
除了学校内部的试卷外，爷爷姥爷更是通过自己的关系给孙女弄来了各种复习材料，郑曦也给白晓棠寄来了很多资料以及他当初备考用的笔记作为参考。
郑曦的复习笔记虽说年代久远，有些知识点和题型已经跟现在有了不小的差异和变化，但其中的复习手段和总结整理的方法却很有一些与众不同之处，给白晓棠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
郑曦从小就没正式上过几天的学校，完全是靠自己在家自学，高考却轻松的考上了理想的大学，除了努力刻苦，天资聪慧之外，还因为他在长期的自学过程中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
白晓棠觉得郑曦传授的这些窍门对她的帮助相当之大，尤其是那些复习笔记。
某色鬼喜欢欣赏一切美丽的东西，每当看到纸面上那工整有力，挺拔俊逸的字迹时，她总忍不住要伸出手指轻轻的摸上几下，小小的犯一把花痴：
哥哥人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就连这字也写得这样的养眼啊……
这么想着想着，那上下眼皮总往一块勾搭，困得迷迷糊糊的双眼也随之清亮精神了不少，笔记上那些艰涩难解的知识点就跟被施了魔法似的，仿佛在灯光下闪起微微的光芒，一个接一个的从纸面上飘了起来，长着细小的脚，踏着整齐的步伐，乖乖的排着长长的队，通过她微微眯起的双眼，钻进了她的大脑。
这学习效率，真不是一般两般的高！
都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到了某色鬼这里，好色才是最佳动力！
那效果真是立竿见影，比打了春药……咳，不是，是比打了兴奋剂都好使！
于是到了下一次视频聊天的时候，白晓棠就抱着郑曦的笔记本，一边努力压抑着心里的兴奋，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对他表示感谢，一边又扳不住的伸出手指偷偷去摸纸上的字。
听到自己的笔记对她有所帮助，郑曦自然是感到高兴的，只是，那丫头对笔记本爱不释手的样子莫名的就让他想起了民间故事里那些守财奴带着一脸贪婪又痴迷的笑意，神神叨叨嘀嘀咕咕的数着元宝的德性。
想到这里，郑曦不由得叹了口气，瞧瞧他这思想都拐到什么神奇诡异的地方去了，八成是让那个一肚子不靠谱的小丫头给传染同化了。
把天马行空的思维拉回到了正轨，郑曦又感到一阵的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瞧瞧那张脸熬的，煞白，还挂俩硕大的黑眼圈，抱根竹子就能去动物园当国宝了，还有心思琢磨着这些。
可不管怎么样，见效就好。
思索了一会儿，接下来的几天里，郑曦请同学帮忙借了些高中课本和资料，在工作或学习的闲暇时，对照最近的教学大纲和相关资料，重点复习了两个白晓棠比较薄弱的科目，并让白晓棠将她平时所做的试卷给他传真过来，然后开始针对其中的问题整理抄写一些笔记寄回去。
整理着这些已经学习过的知识看起来应该让人觉得枯燥无趣，可实际上，郑曦却总是觉得心情不错，就好象通过自己的笔在跟白晓棠谈话一样，恍惚之中，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回到了那个开满繁花的小院，她小时候不管想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都喜欢拿出来问他，歪着头，张着好奇的眼睛，安静又用心的听他耐心的慢慢讲解……
工作和学习的劳累在这样的书写中一点一点的消散开来。渐渐的，他甚至开始把它当成一样可以休息放松的活动。
一想到白晓棠看到这些东西时，那总是忍不住轻轻眯起呈月牙状的闪着贼光的双眼，脸上那恍恍惚惚，傻里傻色的笑容，开心兴奋得微微发红的脸蛋……郑曦便不知不觉的弯起嘴角，等到他回过神来，纸上已经被他用笔勾画出一张小小的头像，寥寥几笔，却活灵活现，一脸呆乎乎的花痴相儿，正是白晓棠。
郑曦打量了纸上的画像两眼，随手又添了几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手扶着额头，对着纸上那张脸轻声笑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引得同寝正在打游戏的江源转头诧异的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忍不住又偷偷探头往他面前的笔记本上瞄了几下。
他跟这位仁兄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很少见到他这么高兴，什么事还能引得这位平时总是一脸的四平八稳，淡定从容得都快没了人气儿的家伙乐出声来？
“诶，我说，郑曦，你乐什么呢？”
这纸上除了个小姑娘的画像就是一大堆的概念算式什么的，真没瞧出到底哪里可乐了？
“……咳……”郑曦猛的回过神来，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一声，转眼间将脸上暖意洋洋的笑意敛了个一干二净，又是一脸的平淡沉静，若无自事的淡淡回答了一句“没什么”，便又埋头写起字来。
“靠，搞什么？”
江源暗自嘀咕了一句，对郑同学的变脸速度颇有些叹为观止，在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从本科的六人宿舍，到如今的两人宿舍，算起来，他们同居一室也有些年头了，平日里交往也不算少，偶尔相互之间开开玩笑，帮帮忙什么的，也算得上是相处融洽。但除了那些表面上的，他愿意透露展现出来的东西之外，其他的，无论是心情还是自身资料，别人都无从知晓。
明明这人就坐在你的旁边，可就有本事弄得你像是跟他隔着千山万水似的，打眼一望，一团模糊。
江源摇摇头，又去打自己的游戏了，没注意到郑曦那低垂的眼里飞快的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一声略显无奈的叹息悄悄在郑曦的心底响起，果然是被同化了啊……
以这副小小的头像为开始，郑曦便不只在笔记里记录收纳与功课相关的知识，偶尔兴之所至，他还会在笔记下方写些勉力她的话，或是一些零星的随笔，随手勾画一些花卉鸟虫以及随时所见的风景人物的速写。
也许，小丫头学得累了，可以看着这些东西放松一下，转换一下心情吧。
郑曦这样想。
他想得不错，白晓棠果然极其喜欢他寄来的笔记，即使那里面的知识和题型她已经反复看过很多遍，记得很扎实了，却还会时时的将本子带在身边。
她尤其喜欢郑曦的那些写给她的话，随笔、还有速写，看到这些，就好象她正待在他的身边，一遍一遍的听着他清朗的声音，看着他身边的景物，呼吸着相同的空气一样。
学得累了，困了，不耐烦了，甚至临睡前，也要把它放在枕头边上希罕一通，有时抓着笔记，挂着一脸的美不滋儿的笑容就睡着了。
就这么翻翻，摸摸，看看，再小狗似的把本子贴近了鼻子，使劲的闻闻。
白晓棠对味道执着到有些神精兮兮的地步，她总觉得仔细闻起来，这本子除了纸张的气味，还能若有似无的闻到郑曦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
抱着本子，满脑袋烧开水似的咕嘟咕嘟的冒着美梦和幻想的泡泡，再吃吃的傻乐上一阵子，白晓棠又跟充了电似的精神百倍，浑身的玩命劲头。
郑曦见她喜欢，效果又确实不错，便又一本一本的继续写了下去。
后来，这种类似记日记，写随笔的习惯，在郑曦和白晓棠之间一直保持了下来，渐渐的，不只郑曦写，白晓棠也跟着写了起来，身边总是带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闲暇的时候，发微博似的记下一段心情，几句闲谈，或是押进一片黄叶，几瓣落花。
然后午后得闲时，或是晚间饭后坐在一起，彼此交换着看看，看到有趣的地方相互会心的一笑。
家里的书房有一个精致的小书橱专门收藏着这一本一本的笔记本，宛如一段一段，一年一年的美丽光阴，静静的藏于其中，诉说着只有他与她彼此默记于心的心情和故事，年年岁岁，从青春写到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