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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回【下】

    话说婉玉写了帖子宴请孝国府秀、明两姐妹到府中做客。这一日天气晴朗,风静云淡,婉玉坐在待客的宴息里,怡人百般怕婉玉冷,将梅花香饼放到手炉里,盖上盖子塞到婉玉手中道:“方才银锁和金簪打发小丫头子来说园子里都已准备妥当,采纤说厨房里也都收拾好了,叫奶奶放心。”

    婉玉点了点头道:“你们几个做事,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推门进来道:“孝国府两位姑娘已到大门口了!”婉玉听罢站起身,亲自立在廊下迎接。

    不多时,只见七八个丫鬟簇着两个女孩儿款款的走了过来,二人身上均穿着大红猩猩斗篷,衬着雪白的脸儿,粉琢玉砌一般。婉玉连忙走下台阶相迎,秀、明二人见了紧走两步便要行礼,婉玉伸手握住二人的手,亲热笑道:“都是早已相识的姐妹了,何必这么多礼呢。”秀微笑道:“这次来,免不了叨扰了。”婉玉道:“这是说什么话,请都请不来呢!”说话间已拉着二人的手进了屋。

    三人除去斗篷分宾主落座,早有丫鬟端了热茶,婉玉道:“今天虽比昨日暖和些,但刚从外头进来,还是先吃杯热茶暖暖身子。”一边说一边打量两人,只见秀微头戴金丝八宝钗,耳上垂硬红镶金的大坠子,颈上戴金镶玉的项圈,身穿五彩百蝶金枝绿叶刺绣的比甲,海棠色中衣,同色棉绫凤仙裙,腰间系着掺金珠穗子鸳鸯绦,端得是艳如丹阳,皎似皓月;明微头戴攒丝珠凤钗,耳上一对珍珠镶金的坠子,颈上挂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赤金璎珞圈,并挂寄名锁、护身符等物,身着大镶大滚团花刺绣玫瑰红长袄,浅洋红撒花裙,腰间系着羊脂玉的双鱼玉佩,看着是丽如明珠,娇若鲜花。婉玉暗笑道:“这对儿小姐妹像卯足了劲比美似的,一个个身上都穿得明晃晃的,这些钗环首饰,怕要把脖子都坠弯了。”

    秀微看了明微一眼,见她只挺直了肩膀端坐,便对婉玉笑道:“这次来得匆忙,也未带什么体面的东西,只有一面我绣的屏风,活计糙了些,好歹是一份心意。”

    明微听了方才想起来,忙对婉玉道:“我也带了两色针线来。”

    婉玉笑道:“既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呢,若是亲手做的,这心意就愈发沉甸甸了。”说着又让果子糕饼等吃食,口中一长一短的问二人这几日在家中都做些什么,玩些什么。秀微一一答了,又引出往日里的趣闻,一时间也谈笑融融。明微性子腼腆,只婉玉问她,她方才说话,却因顾氏点破婚事这一层,见了婉玉不免紧张,愈发怕说错话让人耻笑了去,索性闭了嘴不言了。

    说笑了一阵,婉玉道:“这几日动了兴,想听戏文,今儿个就请了京城里的莲升班来唱一回,园子里已经备下了,咱们姐妹几个到园里的绣楼去,吃茶听戏,也是一番好消遣。”

    秀微笑道:“莲升班在京里名气很响,让这戏班子唱一场可不容易呢,今儿个我同四妹妹有耳福。”

    明微惯是爱听戏的,听婉玉说请来了莲升班,心里顿时雀跃起来,按捺不住道:“这戏班子里有个叫霞官的,唱得最好。可惜母亲不准我听,说唱这些伊伊呀呀的,都是不规矩的下九流,好女孩子家家的不能听这个,听多了就移了性情,也带偏了品德。”此言一出,屋中顿时静悄悄的。

    秀微忙道:“我们家老爷子倒喜欢听曲子,家里还养了戏班子每年都要唱几回,到时候请姐姐一同去,那一通热闹,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说完看了明微一眼,见明微还是满面欢喜,懵懵懂懂的,心中叹道:“四妹妹说话不经脑子,口没遮拦的毛病儿还没改过来,如今来到人家府上,是主人要请听戏的,她怎么能说‘好女孩子家家不能听’、‘移了性情’给给主人家没脸。太太的心眼子全用到我们几个庶出的兄弟姐妹身上,任自己亲生女儿痴傻,如今连人情世故都愈发不通了。”

    婉玉看了明微一眼,面色无波道:“那到时候免不了去府上麻烦了。”

    说话之间三人已从坐起,丫鬟送上斗篷,婉玉引着李家姐妹走到园中绣楼最上一层,只见梁上吊着羊角大灯,焚着檀香,屋正中设一山水镂雕的八仙桌,桌上摆了各色果子糕饼。座椅铺极厚软的闪缎棉褥,屋中四角燃着火盆。婉玉让这二人坐了,又命:“把窗子打开。”银锁早已立在窗边,听言忙将南面的窗子推开,只见南方正对着揽月鸳鸯榭,水榭露台上搭了一个戏台子,从绣楼上高眺下去,视野极佳。

    秀微笑道:“真真儿这一处好地方看戏,真是绝了!”

    婉玉道:“今儿个天气晴朗,也没有风,推开窗子倒也不觉得冷,咱们就先看着,待风大了,咱们就去揽月鸳鸯榭里听她们唱去。”一边说一边将锦册推过去让二人点戏。秀微接了曲目却不点,让与明微。明微点了自己爱听的几出戏,又特特勾了《痴梦》让霞官来唱。秀微道:“我就不点了,只让她们捡最拿手最好听的唱来就是。”婉玉笑道:“岂有不点之理?”说完点了一出《离魂》,又让秀微点,秀微便点了一出《思凡》,也勾了霞官来唱。

    一时间鸳鸯榭中丝竹管乐齐鸣,锣鼓铙钹高响,生旦净末一一登台。自一开戏,明微便入了境,旁的一概不闻,婉玉两次让她吃茶和果品,她浑然不觉的“嗯”两声,又痴迷了过去。婉玉也不再管她,只同秀微一边听戏一边闲话,说及平日起居,昔年旧事,说笑也极融洽。明微的大丫鬟倚玲见了不由焦急,站在一旁对着明微打了好几个眼色,又借着送手炉的功夫悄悄拧明微的手,暗暗使眼色,明微一心都在听戏上,冷不防被人打断,心中略有不悦道:“我不冷,你送手炉做什么,你也去听听戏,吃些茶来,我有事自会叫你。”倚玲只得退了下去。

    此时霞官下去饮场,台上换了别的戏,明微见霞官不唱了,方才将心绪回转过来,只觉得口渴,吃了一碗热茶。只听婉玉道:“昨日我夫君同我说,他想在家里做东请几位朋友,都是官面上的人,兴许也要带女眷来。我在京城里初来乍到的,也不知有什么规矩,做宴会花多少银子合适,想起来还有些摸不着头绪。”

    秀微笑道:“姐姐是个极妥帖的人儿,这次请我们姐妹来真个儿是宾至如归了,不过再操持一场罢了,对姐姐来说又有何难?”

    婉玉摇头道:“到底还是不同的,这回人多了些,又不是全认识的,还请两位妹妹帮我想想主意。”

    秀微想了一回道:“既是做东,就要前后考虑周全了,最好是自己又省事,大家又尽兴。爷们外宅的事咱们是管不着的,若是有女眷来了,那就要提前问妥了有哪家的女眷,有多少人,都是什么身份,年岁如何,性情如何,这几家女眷相处间得如何,可有什么矛盾,有没有带着小孩子来的,吃食上有什么忌口的地方,到时候该回避的,该攀谈的也好心中有数。丫鬟婆子也要几人一队,由办老了事的人引领着,哪个带路,哪个端茶,哪个收拾碗筷杯盏,各司其职不可出错。厨房里几样荤菜,几样素菜,几样果碟,几坛酒也要拟定好了,若是做不及,就请外头大酒楼的厨子进府里帮着做几个菜,吃着新鲜,也省事。再请来一台戏班子,热热闹闹的唱上一唱,就算齐备了。”

    婉玉不由微微点头,秀微又道:“那些都妥了,姐姐再同你夫君商量商量,如此这样置备是否得体,有什么地方还要改的,有什么地方没在意的,有什么人要特别照顾的。待请完了客,再看看这一回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下次再请客时就可避免,也就更轻车熟路了。”

    秀微话音刚落,婉玉便笑道:“哎哟,想得忒周到了,莫非你操持过大席面不成?”

    秀微笑道:“原先姨娘替父亲置办过,我耳濡目染,也学了些皮毛。”

    婉玉又问明微道:“明妹妹有什么主意,也说来听听?”

    顾氏也曾教明微持家理事,但明微学起来甚慢,被顾氏逼急了便眼泪汪汪的,顾氏一心软方才作罢,只零零碎碎教了一些。方才明微见秀微侃侃而谈,心中不由羡慕,也有些不是滋味,忽然听婉玉问道自己头上,不由有些慌乱,道:“三姐姐说得就极好了。”说着把头垂了下去。

    婉玉收回目光,喝了一口茶道:“说到相处上闹矛盾,我听说这么一桩事,我娘家有个远房表姐,嫁人后本来也相安无事,她公爹前些日子过六十整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她一手操办的,作得不止风光,花费还少。本来皆大欢喜,后来却闹了点堵心的事。她婆婆跟她公爹说,寿宴是自己一手操办的,儿媳妇并未帮什么忙;事后婆婆询问起操持的经过,表姐的嫂子又在婆婆跟前说这回做寿自己出了一半的力,在长辈跟前争走她一半的功;还有表姐房里的小妾,原是表姐夫的通房丫鬟,竟跟表姐夫说寿宴里几件最难办的事是她费尽心力办好的。表姐为此生了一场气,想想也是可怜……这事若是你们赶上了,该如何做呢?”

    明微想了想道:“我忍着,什么都不说,就当没有这回事。因为说出来难免大家都不高兴,那就不如不说。”

    婉玉道:“可是不说,你心里会不会委屈?若是日后这样的事情多了又如何呢?”

    明微道:“我嘴笨笨的,说也说不过他们,只是忍着罢。心里委屈就做做针线,看看花草,过一会儿也就忘了。”

    婉玉又问秀微道:“若是你碰上了,会怎样呢?”

    秀微道:“我若是你那位表姐,既然婆婆已在公爹跟前说寿宴是她操持的了,我就不会跟公爹再说旁的话,其实若不是婆婆让我行权,这寿宴我也办不起来,而且在老人跟前,只有小辈的不是,哪儿有长辈的错处?嫂子那头,我事后跟她在说笑的时候提起这个事,若是当中有误会也好解开,若当中没有误会,我就委婉的敲打两句,这一遭也就算了,若再有下回,我定要跟婆婆把事情原委说明白,让她日后不可如此了。自己房里的小妾则必须严加管教,出了这等事轻则骂,重则打,规矩必须立起来,若是在主子面前都肆意妄为,挑唆生事,那就留不得了。”

    婉玉笑了笑,只吃茶不语,又寻了别的话来说,赞道:“霞官果然名不虚传,声音像珍珠落玉盘似的,下一首又该是她唱了。”

    明微笑道:“她别的曲儿唱得也好,你再听几出就知道了。我极爱听《痴梦》,可惜没听霞官唱过,这一遭定要饱耳福。”

    秀微道:“我上次听家里的戏班子唱《思凡》,很有风韵,也不知霞官唱这一出是什么滋味。”

    此时金簪进来道:“霞官说《痴梦》、《思凡》两出不是本角之戏,故而不能唱。”

    明微眨着圆溜溜的眼睛,道:“怎么不能唱?她虽是小旦,可青衣的戏她也会,唱得也极好呢。”

    秀微道:“要不我点出别的罢。也不是特别想听这一出。”

    婉玉对秀微摆了摆手,又对金簪道:“既如此,你去同霞官商量商量,让她只管唱这两出,唱好了我加倍赏她。”

    金簪闻言退下,过了半晌回来,面露难色道:“霞官执意不唱,班头就在楼下,要上来给奶奶和姑娘们请罪。”

    婉玉看了看明微,只见明微面带失落之色,手绞着裙带子上的玉佩,圆眼睛瞅了瞅婉玉,想了又想,吞吞吐吐道:“姐姐……能不能让班头再劝,劝一劝霞官......”婉玉不言,又看了看秀微,秀微笑道:“我点一处别的罢,《思凡》也不是非要听。”又扭头对明微道:“妹妹不如就让霞官唱她得意的,她虽能唱青衣,但身段也罢,嗓子也好罢,终究不如唱小旦入味,你要非想听《痴梦》,就让班里唱青衣的来唱,岂不更好?”明微本想让婉玉再劝一劝霞官,但听秀微这般说了,也只好同意,神色不免有些沮丧。秀微从荷包里摸出两个银豆子递与金簪道:“这东西是赏霞官的,跟她说,她唱得极好,我们都爱听,让她只管唱自己拿手的就是了,也别让班头为难她。”金簪看了婉玉一眼,见婉玉微微点了下头,方才将银豆子接了,退了出去。

    一时明微出去如厕,婉玉将丫鬟们支开,状似不经意道:“明微妹妹大概年纪还小,对人情送往,掌家断事都不太通似的。”

    秀微只道:“我们姊妹自幼就不在一处教养,四妹妹跟着太太,我跟着姨娘。”

    婉玉道:“你们太太不教她这些?”

    秀微道:“这我就不知了。姨娘倒是教我和二姐姐的。”

    婉玉笑道:“那你姨娘定是个极厉害的人儿,把你教得这样好。”

    秀微道:“什么好不好的,姐姐是抬举我。姨娘是命不好,生前看老爷太太脸色,为我们几个操心,唯恐事情做不周全,如今我们都大了,本该她歇心的时候,却撒了手。她这一辈子做事,先是为着老爷,后来是为我们,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姨娘常对我说,接人待物一定要事事得体皆宜,不可落人口实。”

    婉玉暗道:“若三姑娘是褚姨娘教养出来的,也难怪孝国公极尽宠爱,死后仍不能忘了。”此时明微回来,婉玉便住了口,装作听戏的模样,心里慢慢思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婉玉的面试,第一道,组织能管理题。第二道,人际关系题。第三道,情境应变题。

    【特别鸣谢公务员面试题给了我这些丰沛的素材 = =!】

    还有,大家上一章的留言我都看到啦!因为回复起来难免会剧透,就没有意思了,所以没有及时回复,请大家见谅,这一段特别用春秋笔法来写的,下一章基本就明朗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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