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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回【上】

    且说崔雪萍被吴夫人使人从梅府中拖了出去,待出了门,那两个婆子手上一使力便将她摔在地上,口中啐道:“没脸的贱人,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门第,竟跑来勾引爷们儿,呸!烂了你的心肺!”说着回转身,“怦”一声便将门关上了。

    崔雪萍气得浑身乱颤,又怒又惊,眼泪一下便掉了出来,强忍羞耻站起身来往回走,又觉胳膊和脸上火烧火燎,肋下痛楚难言,心中对紫萱和吴夫人已经恨极,又恼梅书远不偏袒自己教训紫萱,一路哭着掩面回家,抱怨恨骂不止。梅书远对崔雪萍含了愧,心里时时刻刻记挂着,命人从家中拿了一个大捧盒,装了四个菜并两碟子新鲜的果子糕饼等物,又从柜中取了两块银子、两匹缎子和两匣宫粉,第二日清晨命念东悄悄送了过去。崔雪萍将那两块银子一称,足有十两重,又看绸缎和粉均是宫里才能见的货色,心中愤懑稍平,但因被紫萱打伤了脸,故不敢出门,只一个人闷在家中赌气。

    过了两日,余婆子上街买菜回来,远远便瞧见街坊邻居几个妇人凑在一处指指点点,待离得近了,提起耳朵悄悄一听,只听得其中有一个叫蒋二姐的人道:“你们知道不?这府里头住的那个姓崔的小媳妇儿可不是个规整人,存了高攀的心思,在书院里明摆着是教小姐们做女红针线什么的,可其实专跟府上有权有钱的公子们结交,对外装得清高贤淑,背地里……啧啧,听说比窑姐儿还不济呢!”

    有人嗤笑道:“二姐儿,不就是你男人总爱多看人家几眼么,你可别出来浑说,免得白白坏了人家名声。”

    蒋二姐一听立起眉毛道:“赵四婶子,我怎么是浑说?我家一门亲戚在梅家是有头脸的管事媳妇。梅家你们都晓得罢?那可是堂堂巡抚大人的府宅。听她说那崔家的小娼*妇竟存了勾引梅家大爷的心,寻到人府上去了,结果让人家大奶奶给打了出来,揍得鼻青脸肿不敢出门见人。天地良心,我若浑说一个字便叫天打雷劈!”

    此时旁边有一个叫冯三奶奶的老妇人道:“要说起来,崔氏这么个貌美端庄的大姑娘不成亲委实可惜了,我原先还道她没成亲便死了未婚夫是克夫的命格,这才没有人敢上门提亲,她家里的父母不容她,她才只好跟公婆住一处,真真儿是可怜见的,但谁想到她竟存了这个心!本来我还想送些个吃食过去,让她教我孙女认几个字,如今瞧着需远着点才好。”

    蒋二姐道:“你当她为何跟公婆住一起?还不是惦念着人家的那点子财产,那老两口子就一个儿子,死了再无儿女了,两人身子骨又不健朗。那姓崔的小货这几年还不知刮了多少银子走呢!”

    众人听了惊诧不已,妇人之间素喜嚼舌头说些个家长里短,故而不一会儿便围了十几个人,那蒋二姐见人人都向她问长道短,心中自是得意,更将自己知道的卖弄起来,又添油加醋说了不少,什么梅家的大奶奶如何举着门闩将崔氏打骂撵出大门;崔氏如何跟富家公子眉来眼去,搔首弄姿;什么她如何隐隐约约瞧见有男人半夜翻进崔氏家的院墙。种种不一而足。听得余婆子手脚冰凉,拔腿便溜进屋门,将事情与崔雪萍讲了,崔雪萍一听勃然大怒,从炕上下地穿了鞋便要往外奔,唬得余婆子一把将她拽住道:“我的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崔雪萍冷笑道:“我在梅家那老货跟前委曲求全,难不成还要受那些长舌烂妇的闲气?”说完一把推开余婆子直走到院门口,“咣”一推院门,将众人惊了一跳,崔雪萍插着腰骂道:“活该天打雷劈的贱*人,口舌都该烂了生疮!搬弄是非,就算我们家的狗叫起来都比你说得高贵些!”

    蒋二姐一听更将腰插起来骂道:“下三滥的娼*妇粉头,恬不知耻,大姑娘跟人通奸,还敢在老娘跟前装冰清玉洁?我呸!我们家下过崽子的母猪都比你身子干净些!”

    崔雪萍指着骂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也配在这里装疯卖傻学鬼叫?下流胚子的小妖精,婊*子娼*妇,相好不计其数!”

    蒋二姐翻着白眼冷笑道:“还有脸骂我?谁不知道你的相好多,书院里那些富家公子多少人爬过你的床?你头上戴的钗子,腕上戴的镯子,还不都是人家睡完了送的?跟你说话真真儿脏了我的嘴!”说完转身进屋“怦”一声将门关了。

    崔雪萍气得浑身打颤,偏偏那蒋二姐说得句句戳她痛处,让她又惊又怒,余婆子慌忙把门关了。崔雪萍咬着牙暗道:“如今这样的事都传出来,这里是不能呆了!原先我打算着找有头脸的人来保媒,让远哥儿将我偷偷娶了,梅家冲着媒人的脸面也不能将我如何,只怕是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让我进门罢了;即便是不准我进门,梅家那两个老货还能活上几年,熬过他们我便是体面的主子!何况这些年远哥儿也必会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待生了儿子就更不会亏待与我了。可恨远哥儿是个呆子,一根筋认定无父母之命便属淫奔不才,闹得今日这般地步,真真儿都是他的错处!待见了他,我定要他买一处宅子将我养起来,再不与这群愚妇住在一处,平白的没了我的身份!”

    崔雪萍在屋中想一阵哭一阵,却不知梅书远适才就在附近房子后隐着,他从衙门回来换了身衣裳,带了念东悄悄往崔雪萍家里去,想亲自安慰几句,却将刚才一幕看个满眼,站定在房后久久无言,将眉头紧紧锁了,暗道:“雪萍在我跟前历来是知书达理、文文静静的模样,怎今日见了竟跟市井泼妇一般了?满口粗俗不可耳闻!”又想起蒋二姐的话,心里愈发生疑,心道:“我惯是心粗的,如今想起来,雪萍那些首饰竟不比妹妹和张氏戴得差,这些年我确三五不时的遣人送些银子吃食过来,但从未送过什么钗环,雪萍境遇不过殷实而已,哪来这么多银子买官宦小姐才戴得起的名贵首饰?”

    念东见梅书远神色呆愣愣的,便碰了碰他衣袖,小声唤道:“大爷,大爷?咱们是不是去崔姑娘那里?”

    梅书远心里烦恼,直想与崔雪萍当面对质,但转念又将脚步压了下来,摇了摇头道:“去什么?刚才吵得这般厉害,若我再去被人瞧见可怎么好?回府罢。”说完带着念东闷闷的回了梅府。

    且说婉玉和紫萱一早起来便回吴夫人要去柳家看望紫菱,带着丫鬟、婆子和小厮乘马车到了柳家。孙夫人忙以贵客之礼相待,见婉玉如今通身的贵气,心中虽妒恨,但面上仍笑语晏晏,灵机一动,打听起梅书达和婉玉表兄吴其芳的事来。

    紫萱颇不耐烦,舍了孙夫人去看姐姐紫菱,婉玉与孙夫人虚应了几句,待紫萱与紫菱叙旧完毕,二人回了孙夫人留饭,带着人走了,但未回梅府,反去了东阳街的锦云绸缎庄。婆子们先入内将店中的人清了干净,婉玉和紫萱方才下了马车,店掌柜慌忙迎了上来,连脸都未曾抬,低着头道:“是贵客来了,三爷早已在后头等着,请随小的来罢。”说着头前引路,将二人引到店后房中。

    婉玉入内一瞧,只见杨晟之早已在房里头等了,穿一袭玄色缂金丝的儒衫,头上发髻中插一支碧玉簪子,已有了一身气派,跟往日截然不同。紫萱一见便笑道:“晟哥儿好品格,我已瞧出你的官威了!”

    杨晟之忙站起身行礼,以“嫂”称之,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官威,让人见笑了。”说完一双眼朝婉玉看来,见婉玉神态超逸,想到自己朝思暮想之人便在眼前,心里不由一热。

    婉玉忙将头低了,脸上有些烫,心中暗叹道:“若不是小弟早去了京城,身边无可用之人,我又不认识别家的少爷公子,哥哥之事又赶得急,我怎会又麻烦起他来,唉,明知他有这个心,我还招他,确实不该了。”但转念想到梅书远之事,又将心神定了定,上前对杨晟之福了一福道:“晟哥哥好。”

    杨晟之一边让座一边笑道:“妹妹这般客气做什么,你写给我的书信我已看了,不过是个小忙,举手之劳罢了。”顿了顿又道:“妹妹找的人我也看了,但眼下我这儿倒有一个人倒是比他更合适,不如你和嫂嫂见上一见。”说完命人打起珠帘,唤了一个人进来。

    那人一入内便磕头道:“小人见过三爷。”

    杨晟之道:“你起来罢,我与你说的话你想清楚了?”

    那人站起身道:“任凭三爷吩咐,若三爷能高抬贵手,小人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婉玉留神一瞧,只见那人约莫二十四五岁,容貌生得虽普通,面上一双桃花目尤其夺人,身长玉立,穿着普通,但难掩浑身的风流气派。杨晟之看了婉玉一眼,婉玉微微一点头,杨晟之便挥手让那人退下了。

    紫萱道:“妹妹,你选的那个是夏婆子的远房侄子,人虽生得俊,但是少了些贵气,这人确比你选得强,我看就用他罢。”

    婉玉对杨晟之道:“这人是什么来路的?”

    杨晟之笑道:“说起来有趣,他唤作贾清,他爹叫贾泉,这贾家父子是扬州人士,原先也是极有产业的,但父子俩均好赌,败光了家产。这贾泉曾化名了陈三德到我们杨家来行骗,卷走了一大笔银子,而后便回到家乡花天酒地日夜挥霍。也是机缘巧合,这两人竟因赌钱闹事被官府抓了,又牵连出这桩案子来,我当时恰虽家中商船到扬州一趟,那知县的儿子曾与我有同窗之谊,我去拜访他时,他便将此事跟我说了。此时贾泉死在牢狱当中,我便将贾清带来打算请家父处置,那贾清怕了,愿将剩下的银两奉上来买命,我又接到了妹妹的书信,便想命他做此事,若做得妥了便饶他性命,不再将他送官,也不再报与家父知晓。”

    紫萱忙问道:“他可做得妥当?”

    杨晟之道:“我已允了他,若是将此事做得了还送他一笔银子,他自然千肯万肯的,他有个四岁的独子如今在我府上命人看管着,也不怕他跑了去。这贾清原先便是眠花宿柳之辈,此事必然是手到擒来了。”

    婉玉暗道:“如此说来那贾清奉上的银两也被晟哥儿私吞了,他连这样的事也不避讳人,竟说出来了。”想着抬起头,偏赶上杨晟之亦朝她这边望来,两人目光一撞,婉玉面上一红便又将头低了下去。

    此时紫萱探过身子小声问道:“妹妹你的意思呢?”

    婉玉道:“那就用这个贾清罢。”

    紫萱笑道:“成了,那便用他,妹妹原先镇日里选人选得辛苦,却不知晟哥儿这儿早就有了合适的人呢。”

    众人又商量了片刻,待临走时,婉玉深深一拜道:“有劳晟哥哥了。”杨晟之低声笑道:“对我你还说得着什么麻烦不麻烦?只是你上回抄给我的那些书稿极有用的,你若得了闲便再抄些给我。”婉玉小声点头应了,低头一瞧,只见杨晟之脚下穿着的仍是她做的那双鞋,脸儿不由又烫起来,只垂着头不语。

    杨晟之看着婉玉只觉有千百句话要讲,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正在此时只听紫萱在门外唤婉玉的名字,婉玉便又福了一福,转身走了出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崔雪萍将脸上的伤养好了便仍旧到书院去,因着这几日梅书远并未露面,也未曾让小厮过来探望,故而崔雪萍心里含着怨怒,浑身也懒懒的。但她一到西院便听说东院来了一位扬州来的富家少爷贾清,出手极为阔绰,为人豪爽,此次高中桂榜的杨家三公子杨晟之更与其交好,听说家底极为殷实,如今已二十六岁,却还未娶妻室。

    崔雪萍听闻不由心中一动,借故去东院周旋,果见一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通身的气派,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百姓出身,她悄悄打量那公子,只觉其人品风流比梅书远更夺目几分,不由动了心思,偏巧贾清也朝她看来,两人目光一撞,颇有心旌摇曳之意。过了片刻,贾清又借故去跟她说话儿,聊的不过是金陵的风土人情,二人不久便相认熟了。借着由头日日见面,那贾清百般撩拨,眉目传情,崔雪萍也十分有意,半推半就,二人打得火热。

    崔雪萍回家与余婆子说起此事,余婆子听完道:“扬州来的?这也太远了些,不是知根知底的人,谁知他家底是不是真丰厚,再着说了,若是他万一在扬州有了妻室又该如何?”

    崔雪萍想了一回道:“杨家的三公子跟他交好呢,听说是跟他家做过生意的,可见说有钱不是假的,杨家的三爷也证实他未曾娶妻。他穿戴花销都不是小家子气的,尤其那股气派,一瞧便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我的眼力绝错不了。”说完又拿出贾清赠的赤金嵌宝镯给余婆子看。

    余婆子念佛道:“阿弥陀佛,若真是如此,他对姑娘有情,那也是咱们的一番造化了。”

    崔雪萍称心满意,想起梅书远这些时日对自己不问不睬,心中愤恨,对贾清更添了几分意思,却不知梅书远因到附近几个州县办差,一时之间不能回来见她罢了。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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