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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闲言

    近些日子听人谈论最多的,还是知青返城的事。叶@子#悠$悠 Yzuu.com

    全国其它地方的知青都已陆续返回。规模浩大的云南上海知青,据消息说经过不屈不挠的斗争,也几乎全数返回并得到接收和安置。唯独新疆的知青回家之路困难重重。

    前世江宝然大概研究过,似乎是因为国家稳定边疆的政策,新疆的知青此时被称为“支边青年”,不享受知青返城的待遇。

    知青们当然不愿意,于是就闹,听说有组织的去乌鲁木齐请愿都有两回了,还想上北京来着,只是路上被拦了回来。尽管事情在官方上还没有得到解决,但已经有知青开始以病退,困退等各种名义回去了。

    这种种的消息里面,有好些是宝然妈从各处打听来的。

    宝然妈对春节时唐阿姨向她描绘的美好前景大为动心。过年后,试探着跟宝然爸说起过几次,爸爸却只是听着,随口应付着,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宝然妈便不好再提,但经不住唐阿姨的再三撩拨,每听到一星半点关于回城的消息,不辨真假,回家闲谈时,有意无意地总是会带出来。

    爸爸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开始给上海家里写信。来回几封信过后,便对此事闭口不谈。妈妈再怎么说,他也只是好脾气地陪着,并不接话。说得多了,有时爸爸便带着宝然,避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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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越发的炎热。爸爸常在晚饭后,抱了宝然出来散步乘凉,有时会去同事朋友家串串门。近些日子,他常趁妈妈忙家务时,带了宝然去周叔叔家。

    周叔叔一家和爸爸妈妈同属一个团场,但不在一个连队。住得倒是不远,出门向北,沿两旁矗满了高高的白杨树的林荫道直走,再过一个小小的天然湖就到了。

    周叔叔家里住得要比宝然家强上许多。( )一大一小两间串在一起,虽然只是土坯房,但宽敞明亮,通风也好。三个孩子在里屋小间,大人睡外屋大炕上,门口也一样隔出小小一块做灶间。唐阿姨理家是把好手。屋顶上打了一圈木条,上面排列整齐地钉了钉子,用细铁丝拉出了纵横的网格,再裱糊了雪白的大块纸张做顶蓬,显得屋子里格外的干净亮堂。窗帘,桌布,床围,都是素雅半旧的小花布,窗台上还有一只废弃暖水瓶的印花铁外壳,里面插满了搭配得当的野花,整个家看起来温馨洁净,颇有韵味。

    爸爸和宝然被让进屋,上了开水。大人们显然是有事要谈,唐阿姨便吩咐红梅抱宝然去里屋,同红彬红玉一起玩。

    宝然抱紧了爸爸的脖子,死不撒手。开玩笑,同几个小孩子窝在炕上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那里比得上赖在这里听八卦有趣?

    宝然爸也舍不得将宝贝女儿交到几个半大的孩子手里,便说:“宝然现在认生了,轻易不让人抱呢!就让她呆这儿吧,不碍事!”

    红梅不等人说,自觉地找出一个小花皮球送到宝然手中。宝然也不反对,两只手抱了,话说这年头有这么一个玩具还是相当奢侈了,就算自己没什么兴趣玩,可当着几个大人扮小孩,演戏也得有个道具不是?

    唐阿姨看了,替里屋的红玉吃醋道:“宝然真是招人喜欢,红玉都没得她姐姐这么待见呢!”说得红梅又低了头。

    江宝然心里翻白眼:红梅不也没受您的待见,我妈待她还要更好些呢!

    、

    周叔叔和爸爸已在炕上坐下。爸爸被让了支烟在手里,看看宝然,很自觉地没有点,只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嗅。

    江宝然毫不客气地举起只小巴掌,一把拍掉。

    爸爸早就没了脾气。叶@子@悠$悠 Yzuu.com周叔叔见状只好将自己的烟也收起来。

    唐阿姨幸灾乐祸地笑了:“我说江哥,还是女儿管用哈!嫂子管你戒了几年都没戒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啊!”

    爸爸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美不滋儿地颠着宝然,向她保证:“好好好!不抽,爸爸不抽了!看,手里没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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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笑了一阵儿,周叔叔就说:“怎么样老江,你家里还是说办不成?”

    “唉——”说起这个宝然爸发愁了。“当初我就觉得这个事不好办。家里弟弟弟媳都已经回去了,他们在东北,那边放了人,走得早。所以说是我家已经有人照顾,又有的房住,姆妈又有工作,不算特困。最主要的……,宝然妈过去,没法安置,说没有这个先例。那边不给接收单,团里更不放人了。”

    “哎呀!你就是老实的呀!这些条件谁家丁是丁卯是卯的了?送送东西找找人情,这些事情,你弟弟都回去了他不会不懂的,现在不要他去跑要谁去跑?推三阻四的,安心要你在外面一辈子不回去呀?!”不得不说,唐阿姨看问题透彻,两句话就真相了。

    宝然爸自然不好附和着说自家兄弟的不是,反问周叔叔:“老周你们呢?办得差不多了吧?老周你是家里的独子,怎么说也该回去的。小唐你可以顶替的吧?”

    周叔叔还没答话,唐阿姨已经抢先发言:“嗐!别提了!说起来我就生气!就我家里那个大哥,好好的工作愣是给他搞丢了!我家姆妈说要爸爸那份工作顶给他。哦,儿子是她儿子,我这个女儿就不是她养的啦!我豁出去了,跟他们缠到底,怎么样也得要他们把我弄回去!”

    说着见周叔叔还不开口,恨恨地说:“你怎么不吭气啦?你平常不是总讲你家阿姐多好多好?现在怎么样?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带两个拖油瓶先跑回去,把你的路堵得死死的,她怎么就没为你这个小弟想想啊?你家姆妈也是,女儿是嫁了人的人了呀,还放在家里供着,她不稀罕儿子给养老了是吧?”

    周叔叔有些烦燥地说:“又讲又讲!给你说多少次了,阿姐也很苦的!她老公没了,一人拖着两个小人,不回家你让她怎么办?”

    “哦!怨我啦?是我叫你阿姐嫁人的?还是我叫她触霉头的?她苦,我们就不苦啦?这么多年不靠她们吃不靠她们穿,就拜托她们照顾几天小人还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到现在红梅还不跟我讲话呢,怎么不见你念念我的苦啊?!”

    夫妻两个眼见着就要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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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然爸看着不像,赶紧上来劝解:“好了好了,小唐消消气。小周这不也正在伤脑筋吗?”

    说着叫红梅:“红梅来给你妈再倒上点儿水!”

    回头见里屋兄妹听见母亲的高声也出来探头探脑,又吩咐红梅:“带上你弟弟妹妹回里屋去!”

    低头看怀里的宝然,依旧是坦坦然地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没怎么担惊受怕的样子。心里纳罕:这小丫头倒是个胆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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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周叔叔两口子渐渐安静,宝然爸想了想说:“依我看,咱们在这里干着急也是没用的。现在外面形势呢又乱得很,不如等等看。上海知青在咱这边的毕竟是少数,等阿克苏那边的争出来结果,有个具体的政策,咱们也好知道该往哪处使劲儿!”

    周叔叔说:“可是现在已经有不少的人回去了!”唐阿姨也忙着点头证实。

    “你得看他们都是怎么回去的!说是病退,顶替,好些连商调函都没有的,回去了能干啥?”

    唐阿姨急道:“还管那么多,先回去再说了!江大哥你再给家里催一催,怎么着也能弄个顶替的,到时候就说那边工作都有了,这边还好扣着不放?我们是一定要回去的,再怎么着总不会饿死的吧!那么些人都回去了,也没听说有哪个过不下去的。”

    “咱两家的情况,能跟那些人比吗?咱们都是有儿有女的,回去了没有着落,一家人喝西北风么?”宝然爸顿了顿,接着又说:“说是回去再想办法,真要有好办法,我们还会愁了这么长时间?那些单身没儿女的无所谓了,咱们可不能不管不顾的,让小人们受罪就不好啦!”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沉默下来。是啊,现如今可不是他们当初凭一腔热血义无返顾地赴疆支边的时候了,大家都已经为人父,为人母,都已经有了自己不可推卸的一份责任压在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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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晚了,宝然爸抱起宝然告辞,周叔叔夫妻俩出来送了一段。

    临别时,唐阿姨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江大哥,一连那个姓陈的,你记得吧?他也回去了。”

    宝然爸一愣,问:“那他家属呢?我记得他家属好像是本地的吧?还有个小孩。”

    唐阿姨不顾周叔叔悄悄地使眼色,说:“离了,小孩带走了!”

    一阵寂静。

    半晌宝然爸说:“别送了,家里还有孩子呢,我先走了。”

    唐阿姨冲口说:“江大哥,其实你也可以……”

    “够了!”周叔叔截断她的话,“江哥,天晚了,先回吧!回头得空,咱俩再碰头商量一下。”

    唐阿姨不服气地撇撇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夏天的夜晚还是很凉的,爸爸将宝然抱得很紧,走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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