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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新年(一)

    宝然睡得很香,很沉,连半夜门外此起彼伏震天响的爆竹声,也没能吵醒她,只是在梦里感觉到世界轰轰然的一派热闹。叶^子~悠$悠yzUU.com那热闹也是隔在厚厚的棉被之外,雨打窗一般,朦朦胧胧地,震动敲击着,只是透不进来。自己还是紧暖密实地包裹在温软模糊的梦里,安详适意。

    清晨,半梦半醒之间,江宝然昏昏地不知身在何处。这是又一个灵魂深处美丽童年的梦吗?还是新生儿混沌中对于前世模糊久远的记忆?只是懒洋洋地昏惑着,不愿醒来。

    待到醒来,天已微微放亮。结满冰花的天窗外,透出泛着幽蓝的雪光。

    、

    爸爸妈妈正在小桌旁吃饺子。面香,肉香,醋酸味儿,刺激着宝然的味蕾,口水津津的。这睽隔多年的美味啊!闻得见,看得到,摸得着,吃不了,非人的折磨!

    爸爸看宝然横眉立眼的小样儿,觉得有趣,促狭地将筷子头蘸了醋往她嘴里点。宝然紧咬牙根(也只能咬牙根……),紧抿双唇,誓死不从。

    休想拿我当小孩子耍!

    ……

    虽然,虽然自己的确还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孩子……

    、

    还是妈妈好,亲妈啊!将使坏的爸爸驱逐一旁,拿小勺舀了几勺饺子汤,试着喂给宝然。

    虽然只面汤,但聊胜于无。宝然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了。吃了这些天的母乳,再营养丰富,也单调得寡淡无味了。这面汤冷不丁儿地一入口,宝然吧嗒吧嗒小嘴,香得头发根都发痒。

    见女儿吃得有滋有味,爸爸妈妈很是欣喜。妈妈说:“这几天冷,咱家母鸡都好久没下蛋了,不行就杀了,明天跟山东大婶说说,看她那里还有鸡蛋没有,换点儿过来,再加点米汤,给囡囡加点儿辅食吧!”

    爸爸紧张了,“怎么,奶不够了吗?”

    “什么啊!奶是够了。叶子~悠*悠再加点别的,越早越好。老人都说这样孩子长得结实。看起来咱们囡囡是不挑口的,早点加几样不好吗?”

    “好!好!我这就去问!”

    “怎么说风就是雨!一会儿还拜年呢!不还得去连长指导员那边?回来再说吧,急也不在这一会儿!另外记着等开了春,抓几只小鸡来养上,月子里已经烦劳别人不少东西了,可不能总这样下去吧!再过几个月囡囡要吃的更多了。”

    爸爸低头受教。

    、

    早饭过后,陆陆续续地开始有拜年的人上门。

    这里过年的最大特点,就是不走亲戚。大家几乎都是千里之外,远离家乡,孤身来到这里,可说是赤手空拳安下家业的。在这里,邻里同事的交情取代了三亲六戚的亲密。互相之间的往来也多是只讲年龄不论辈儿。

    家乡的遥远,导致亲戚之间往来联系的不便。宝然及她的许多同学朋友,对于父母兄弟之外的亲戚关系,感觉上都相当淡薄。有些直到上了中学,还不太能分得清表亲堂亲,江宝然就是其中之一,至于什么内侄外甥三姑六婆更是搅得一头雾水。为了省事,遇见周围的长辈,年轻点的一律称叔叔阿姨,年长些的一概叫大叔大婶。大家都习惯了,也没人就此挑什么错儿。

    话说得远了。

    过来拜年的,大多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以及父母的同乡。男人们都是走一家串一家,问了新年好,寒暄几句,便三三两两相约着出去寻好友,会同乡,拜领导,抽个烟整个酒的自有他们的去处。女人们多数守在家里看孩子待客。蹿来跑去最撒欢的,是些半大的孩子们。大的牵着小的,小的缀着大的,一家家见门就进。闹嚷嚷乱哄哄七嘴八舌地见人就是一堆:“新年好!”“叔叔新年好!”“阿姨新年好!”或大或小的口袋们一点一点鼓涨起来,塞满了瓜子糖果。在这个年头,这是一笔不菲的财富,足够孩子们兴奋满足好多天。叶子@悠$悠^首发

    、

    山东大叔押着不情不愿地三个儿子过来了。大虎,二虎,小虎,十岁,七岁,五岁,齐刷刷于炕前一字排开。大叔一声令下,气壮山河地喊:“叔叔新年好!阿姨新年好!”

    六道集束光扫射至江宝然,同时卡壳吞声,没耽误几秒,在大虎带领下继续喊:“妹妹新年好!”

    倒是童叟无欺。

    爸爸和蔼地笑,招呼三个小子自己找地儿坐下。妈妈去炕头盒子里拿单另备下的糖果,给他们往口袋里塞。江宝然注意到,妈妈趁人不备,悄悄地揉了揉耳朵。

    爸爸和山东大叔商量着一会先去谁家,再要约上谁一起去连长家。

    三只老虎无所事事,不约而同开始研究炕上的江宝然。大虎二虎拧眉立目,苦大仇深。小虎善于探索,勇于实践,无比利索地爬上炕,伸手去戳宝然的脸,大概想看看是不是活物。

    妈妈大惊,急忙回身想抢过宝然。

    战斗经验丰富的山东大叔眼疾手快抢了先,一巴掌将小虎呼下炕,瞪眼教训:“臭小子干什么?没轻没重的!弄坏你赔?!”

    …………

    宝然一家同时默了。

    山东大叔赶苍蝇般挥挥大手,“没事儿瞎捣乱!都给我滚……”

    旋风骤起,芳踪渺然。

    “……中午回家吃饭!”大叔一丝不苟,继续对着空气吩咐。

    、

    几拨客人过后,爸爸跟山东大叔一起出去了。临走,顶着妈妈炯炯的目光,讪笑着装了两包烟。爸爸很是有些瘾头,碍于宝然,好久不能在家里抽,憋不住时,常不顾天寒地冻跑外面吸几口,再耳鼻通红哆哆嗦嗦地回来,没少受妈妈的唠叨。宝然暗叹,等自己长大点能算计人了,定要想办法让爸爸戒了才好。

    前世,爸爸肺癌。

    、

    眯过一个小盹儿,宝然再睁眼时,只觉得屋子里很安静。看来上午的高峰已经过去了。没等她完全醒过神,旁边一个正在炕头翻书看的小姑娘叫起来:“阿姨阿姨,林阿姨囡囡醒了!”

    回头见江宝然注意她,小姑娘手脚并用爬过来,哄她:“囡囡乖,囡囡不哭,妈妈就来啦!”同时一手在宝然身上轻轻拍着,很像那么回事儿。

    …………

    宝然纳闷:……我没哭呀?

    小姑娘不大,约十岁左右。整整齐齐两条长辫垂至胸前,扎一对缠了红色毛线的橡皮筋。肤色明净,五官并不出彩,堪称清秀,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她身上披着老蓝布的半旧棉袄,外面一件红底起小黑格的单布罩衣,也是半旧的,式样上可以看出来是大人衣服改小了的。屋子里热,棉衣敞了扣,露出里面一身有点嫌小的黑色毛线衣。裤子是遍地可见的军绿,倒是崭新的。

    妈妈大约正在清洗待客的水杯,拿条手巾边擦着湿手边走过来,抱起宝然对小姑娘说:“红梅真是个好姑娘,把小妹妹照顾得多好!可帮了阿姨大忙了!”

    小姑娘腼腆地笑,害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小心向炕里边躲一躲身子,好让宝然妈抱着宝然坐下来。又偏过头来,仔细端详宝然。

    、

    原来是红梅姐,爸爸的校友,周叔叔家的大女儿。宝然激动了。

    难怪觉得眼熟,刚才怎么就没认出来呢?再仔细一看,果然,在她右脸颊靠近耳根处,有一片斑斑的浅红胎记。正是这片胎记,令红梅屡屡遭受异样的眼光,养成了羞怯自卑的性子。前世里红梅曾被寄养在江家,和宝然在一张床上挤了几年,尽心尽力地关心照顾她。红梅性格内向安静,宝然常在被窝里搂着她脖子诉说自己大大小小的心事与秘密,她一向是听进耳里,埋进心里,毫无泄密之忧。红梅在自己父母那儿受了委屈,背了人暗自垂泪的时候,也一向是宝然拉着她的手,不声不响直陪到一个又一个夜深人静。同她自家的妹妹红玉相比,红梅和宝然倒更像是嫡亲的姐妹两个。

    这样想着,宝然冲着红梅露出甜甜的笑容。红梅见了很受鼓舞,又挨近一点,伸出手想是想摸摸宝然的脸,快碰到时又顿住了,抬头去看宝然妈的脸色。

    “没事儿,想摸就摸摸吧!囡囡喜欢姐姐呢!”宝然妈鼓励她。

    红梅便用手在宝然脸上轻轻摩挲一下,软软嫩嫩的触感似乎令她大感新奇。

    宝然顽心一起,吐给她一个口水泡。

    红梅被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在自己脸上擦了擦,又不好意思地去看宝然妈,脸都有些红了。

    宝然妈爱怜红梅的怯弱柔顺,看出她眼里的喜欢期盼,问她:“红梅要不要抱抱妹妹?

    红梅还是不吭声,只极轻极快地点头。

    宝然妈便慢慢地将宝然送到红梅的臂弯里,又握着她的手教她环好抱稳。

    红梅抱着软乎乎泛着奶腥味儿的宝然,紧张得一动不敢动,好半天才放松一些,低头用鼻尖去蹭宝然的小脑门儿。

    宝然妈见她们一大一小很相得,笑着转身继续收拾桌上的水杯盘盏。桌下炕前,一地的糖纸瓜子皮儿,可大年初一是不兴扫地的,便只稍微归拢一下。又摇了摇暖水瓶,似乎是不多了,又转出去炉子边烧水。

    、

    没多会儿,听到炉子上的水咕嘟咕嘟作响,同时听到了敲门声。

    妈妈打开门,同来人在门口轻声说了几句,便带进两个人来。

    红梅一见来人,身子一僵,哆嗦了一下,轻轻地叫了句什么,声音低沉含糊,就连被她抱在怀里的宝然都听不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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